锦州城门永远地向皇太极打开了。我他妈又降了。这次,我连谈条件的筹码都没有,败军之将以何来谈?
在押往盛京的路上,我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了,真他妈累了,也活够了。
在密室中,祖大寿回想着往事,抚摸了几遍银手镯,又带上了。
对大清国而言,祖大寿有三必死。第一,祖大寿是大夏众将中,抗击女真时间最长的将领。第二,祖大寿是杀女真人最多,战功最大的大夏将领。第三,祖大寿曾登坛誓天,说永不叛变,转头就复叛皇太极,而且一守锦州,就是十年。
尽管众贝勒欲杀之而后快,但是皇太极还是力排众议,并没有杀祖大寿,但同时也不用他。
皇太极、祖大寿两人心里都明白,祖大寿决不是真心投降,而是迫于形势不得不降。
突然间,祖大寿耳边响起,皇太极在大殿上对他说的那句话。
“尔背我,为尔主,为尔妻子宗族耳。联尝语内院诸臣,谓祖大寿必不能死,后且复降,然朕决不加诛。往事已毕,自后能竭力事联,则善矣。”
其实在心中,皇太极何尝不恨祖大寿。但是皇太极偏偏就是不杀祖大寿,为的就是树立一个典型,告诉天下人一句话。
我,皇太极,恩泽天下,愿降者既往不咎!
祖大寿蹒跚地走出两个密室,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就走这一小段,胸口就闷得发慌。
祖大寿闲着无事,再次掏出那枚关宁令牌。这是袁崇焕留给他唯一的遗物。阳光照耀下,显示出令牌上的几道裂痕。
在一次战斗中,一名火枪手在极近的距离,朝他胸口开了一枪。幸好,挂在脖子下的令牌替他挡住了子弹,但也因此而裂开了。
事后,祖大寿找来工匠,重新修补了这枚令牌。看着手中这枚令牌,祖大寿又想起许多人和事,包括曾经为他挡箭的刘清奎。
他和袁公子现在过得好吗?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打断了祖大寿的回忆。
“爷爷,爷爷!”六岁的孙女祖亚楠蹦蹦跳跳向他走来。
祖大寿摸着孙女的头,说道:“亚楠,读完书了吗?”
“没有,今天先生请假。妈妈带我去逛街了。”
“哦,这样啊。”
“爷爷,我想问你一件事啊。”
“什么事啊?”
“上次,有个小孩说,你是汉奸。爷爷,汉奸是什么啊?”
祖大寿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起来,脸色发青,半天说不出话了。他无法回答孙女的问题。
自己打了一辈子的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祖亚楠第一次看到爷爷的眼色这么吓人,惊慌地跑去找妈妈。看着远去的孙女,祖大寿心中十分凄苦。
祖大寿想了想,站了起来,准备喊住孙女,好好和她讲他这一生的故事。他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突然间,胸口火辣辣般的剧痛袭来,全身冒汗。祖大寿努力地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某月某日,盛京城外的一处宅院内,一个老人摔倒了,头部重重地撞在地上的青岗岩上。
一枚令牌掉在地上,碎裂成好几块。温热的液体浸漫了其中一块碎片,把上面刻的“令”字染红了。
宅院不远处的小山林深处,大风疾吹,露出一座野坟,上面的木碑十分简陋,只写了一个字“纲”。
……
许多年以后,周秋裤牵头众多史官,刚撰写完祖大寿的列传,但在归类上,却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有人主张将他列为名将,有人主张将他列为贰臣。周秋裤一时也没有了主见,只好先搁置争议,继续撰写其他人的传记。
几个月后,周秋裤跟在一名男子身后,在华阳宫中闲步。在一个别致的亭中,两人坐了下来。两名太监赶紧端上两杯茶。
那男子喝了一口,问道:“秋裤,大夏风云录写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怕是还要一年多光景,才能写完。”
“嗯,修史乃国之重事,不着急,慢慢写。”
周秋裤突然间想起几个月前的那场争议,便说道:“前段时间,臣等修好了《祖大寿传》,但众人颇有争议,不知该将其归类为名将,还是贰臣?”
“你自己说呢,秋裤。”
“臣以为,他战功卓然,当列为名将较妥。”
“可他毕竟两次降了皇太极,身份已不再是大夏武将了。”
“陛下的意思是该归类为贰臣吗?”
那男子突然站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历史上很多人并不是非黑即白。他为国守边多年,收复永遵四镇,算不算有功?”
周秋裤恭敬地回答:“算!”
“他两次降敌,虽属无奈,算不算贰臣?”
周秋裤迟疑一会,答道:“也算。”
“他降敌之后,有没有屠杀过汉人?”
“臣等查不到这方面的记录。”
“他和洪承畴之流显然不同,列为贰臣亦不妥。”
周秋裤有点糊涂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那男子接着问道:“他这一生看似风光,实则悲苦。当时环境所迫,他不得不低头。不如就再设一类,叫异人吧。”
“臣,明白!”
《大夏风云录?异人?祖大寿传》最后一句话,这样评价他。
“一生戎马,转战关内关外,堪称往复有忠义;二次降敌,背负身后骂名,真个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