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我运气好,那天,我遇到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她很善良,那时的我望着她满眼都是羡慕,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肤如凝脂,我向她诉说我的苦楚,祈求她给我帮助,那位夫人似乎是对穷乡僻壤的人多有防范,她看我可怜,但又不想上当受骗,于是将我带到警察局里,核实我的情况。”
“坐在警局的两个小时里,我数次无地自容地想找个缝隙钻进去。”
“直到那位夫人身旁的小男孩指着我局促得脚趾告知她妈妈,我的鞋子破了时,我的自尊倏然崩塌,疯了一样地冲出警察局门口,不敢在再那里多呆一秒钟。”
时冉略微沉默了片刻,压下心中的悸动,忍着情绪问她:“那位夫人是吴柏的母亲?”
她点了点头。
时冉又问:“男孩子是吴翰。”
她又点了点头。
紧接着道: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冲上去拦住他们。那么我此生的命运会不会大有不同?会不会过着平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直面父母的死亡。”
“可人生似乎不会再给我们重来的机会。”
“我很羡慕你,你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所以这辈子才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晴川靠在椅子上,眼眶微红,叹了口气:“后来我在那位夫人的资助下读高中上大学。大学那几年,我疯狂打工,疯狂拿奖学金,大四毕业那年我攒了将近十万块钱,根据那位夫人给我的地址想去把钱还给她,那日、我穿上了自己最贵的一条裙子,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带着十万块钱去找她,我的背包里,背的不是钱,而是我这些年的尊严,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去的那一天,正好吴家被查抄,吴柏的父母相继离世,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坐在吴家大门口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吴柏想江山再起,我成为他的第一个员工,那些年吃的苦,比大山里的苦还多。”
“2003年,吴柏赚到第一桶金成立公司,我爷爷摔下山,久病在床直到去世我都没有回去,05年,吴柏开展国外航线,老家失火,奶奶和母亲相继葬身火海,我在酒桌上陪喝酒喝到医院,还是错过了第一时间,07年是父亲,2008年是哥嫂一家人。”
时冉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想说什么。
只看见晴川摸了摸肚子:“八年,七条人命,怎么也该够还她妈妈了。”
时冉微微垂首,舔了舔唇瓣,突然之间,想抽烟,于是她高喊了声钱行之,一边喊一边往门口去。
却看见钱行之靠站在门口,脸色低沉眉头紧锁,显然是听见了刚刚的那番话。
“烟。”
钱行之将封擎宇对自己的警告悉数抛到九霄云外。
将口袋里的烟掏出来递给时冉,递过去时,自己还抽了根出来。
不只是时冉,他也想抽烟。
晴川这故事——令人郁结。
时冉夹着烟又坐回了晴川跟前。
她想开口,却发现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都很苍白
苍白的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
一个从极地苦寒之处挣扎出来的女孩,本来迎接更美好的生活,可没有。
别人的生活如果是一波三折的话,那晴川的生活是一波十折。
太难受了。
明知是现实而又无法挣扎。
“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再走到这个城市里来,人后的苦尚且还能克服,人前的尊严却无比脆弱。我耗尽心力去争取那些对于别人而言稀松平常的事情,每次人生的转折都显得那么身不由己,命运对我没有丝毫的怜惜之情。”
“为什么?”时冉在沉默很久之后问出如此一句话。
她望着晴川:“为什么会一直留到现在?”
“不甘心。”
“即便我站上现如今的位置,即便我拥有了现如今的生活,即便我现在不再贫穷困苦,可这都是外表,我内心深处还是那个来自大山深处的孩子,因为不甘心驱使我站在了这个城市。”
“而同样的,也因为我的不甘心,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时冉抽完一根烟,都没找到合适的话语回应晴川这场独白似的陈述。
她用平静毫无波澜的话语陈述完了自己这一生。
而时冉在她这简短的话语中,围绕着那一句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在脑海里面展开了想象与画面。
痛楚。
事非己事,痛在己身。
明明这故事不是自己的故事,可时冉听起来却分外窒息。
那股子窒息感让她有些难以喘息。
一口烟下去,呛得她直咳嗽。
晴川倒了杯水递给她,她刚想接起,电话响了,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果断地掐断。
“如果在给你一次机会————。”
“我还是会做当初的选择。”
“我怎么能用现如今的我去替当时的我做选择呢?这太残忍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次机会,我不会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去解救家里人。”
........
这夜,凌晨一点。
时冉跟晴川都未曾休息。
一个刚刚离完婚,一个刚刚打完胎的,二人坐在餐室里,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晴川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端起杯子同时冉敬酒:“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能重来?”
时冉低垂首,指尖扒拉着头发回应晴川。
“羡慕你重来之后还能遇到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时冉唇边吊儿郎当的笑意戛然而止,她望着晴川:“区别在哪儿?”
“区别在于,封擎宇不会让你跟着他吃苦,但吴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