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从十几岁上战场，一直打到四十多岁不拄拐没法走路，才退居二线，这将近三十年的戎马生涯，让余老的身体，千疮百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留下了不下百处，每一处都触目惊心，看上去就让人心疼。

余老今年活了九十多岁，而这其中有将近七十年的生活，他都是在病痛中度过的，或许此时此刻死亡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解脱了。

死生，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贪者不可以苟得。

这道理余老经常在嘴里念叨，就是在给晚辈们打预防针，希望自己死的时候，他们能不要太难过。

可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晚辈们终究是难以放下心中的悲痛和执念，说什么都不愿意，让他就这么离去。

其实有着同样想法的不只是余老的家人。

他这些日子在家里病着，但家里来往的客人却多得不得了，几乎从早到晚都在迎客见客。

有的时候，余老睡过去了，根本就不知道谁来看过自己，这时候余明和余战就会在他的耳边念叨，让他知道有很多人都在关心着他。

毕竟余老为國家做了那么多的贡献，那些高层必定会顾念他的恩情和贡献，这对于余家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但这些荣耀必定会随着余老的离世而烟消云散。

这其实也是兄弟俩一直在担心的一件事情，他们很希望父亲能一直活下去，不仅仅是因为父子间的感情，也是担心父亲离世之后，余家的境况会大不如前。

别看余老早就已经不管事儿了，但是只要有他在，任何人就都不敢看轻余家。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许一点面色越来越凝重，他扭头看向余明和余战，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余明看出许一点为难，便主动说道：“许医生，咱们到外面去聊吧。”

许一点点了点头，带着兄弟二人走到了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请我来，是希望我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奇迹，但是很抱歉，经过一番检查之后，我跟其他医生的结论也是一样的。”

“老将军身上有着这么多伤，这些年日子应该过得很苦，如果可以的话，不如就让老将军安安稳稳的离开吧，继续吊着这条命也是个痛苦。”

“而且那些慢性疾病根本无药可医，拖得时间越长，老将军身上越不好受，刚才能跟你们说那么些话，已经算是奇迹了……”

许一点的话，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四个字——回光返照，老爷子刚才看上去确实比往常要精神一些，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而已，可能是看到卜惠美太高兴状况才会好了一点。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听到许一点真正给余老宣布了死亡通知之后，一家人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这般痛苦，卜惠美再一次哭出了声，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整个人显得无比脆弱。

东方弘借机搂住了卜惠美的肩膀，本以为趁着女人脆弱之际表现一般，就可以博得美人欢喜。

却没有想到因为刚才叶秋的事情卜惠美已经恨极了东方弘，哪怕是现在，也不打算和他握手言和，不仅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臂，还往旁边站了站。

东方弘有些尴尬，默默地搓了搓手，心中更恨叶秋了。

余明沉吟了片刻，揉了揉眼睛，将泪水逼回去之后，用喑哑的声音问道：“许医生，那我请问一下，家父还有多长时间可以维持？”

许一点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

“最多也就一个月了。”

“嘶……”

听到死期迫在眉睫，众人的心情更加沉重，一时之间，走廊里的气氛阴沉到了极点，空气似乎都要凝结了。

“许医生，真的没办法再拖延了吗？”

许一点听了这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恕我无能，就这月余的工夫，还是我悉心调理，努力维持才能达到的结果，如果任由老将军的病情继续发展下去，恐怕连着两三天都未必过得去了。”

许一点有些尴尬，他来的时候耀武扬威，真觉得自己好像很厉害，甚至还幻想着如果他能治得好老将军的病，那一定可以在高层备受瞩目，身份地位也能进一步提升。

可是现在检查完了余老的病情之后，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太打脸了……

尽管许一点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可是余家的人却没有一个在怪他，老爷子命不久矣的事情，大家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医生毕竟不是神仙，哪能真的起死回生呢？

几人回到余老的房中，发现余老又醒了过来，他努力地笑了笑，对众人说道：“你们啊，都别为难人家医生了，我啊，我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很痛苦。”

“你们要是真有孝心，就放我走吧，让我解脱了，就都好了……”

余老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坚强，而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管是吃喝还是玩乐，余老什么都体会不到，他就只能每天躺在病床上，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熬日子。

可是就算这样，身为子女晚辈的余家众人还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弃治疗。

“许医生，就按你所说的治疗法，能多维持一些日子，就多维持一些日子，我们也想在老爷子床前尽尽孝心，多陪他一些时光。”

“嗯，我明白，另外你们这些日子就别再给老将军吃什么大补的东西了，水也不必喝得太多，我只开些补剂，输液的药物也该停了。”

许一点之所以这样说，不是因为他不想让余老活着，而是为了减轻余老的痛苦，人到了临终的时候，身体根本无法吸收那些注射进去的液体，这些不能被吸收的水分会让病人的痛苦时间延长。

因此一旦确定病人已经走到了尽头，那就应该放弃输液，不然不仅去世之后身体会浮肿，病人去世的时候也会忍受极大的痛苦。

虽然这对于病人的家属来说，或许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但这对于病人本身来说却是最好的临终关怀。

余家众人虽然不懂医学，但是他们都很信任许一点。

对于许一点的决定，谁也没有多说什么，纷纷点头表示感谢。

许一点心情无比沉重，交代完了注意事项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说是回去开会研究一下之后再确定最后的治疗方案，看看怎么样才能在维持与老生命的同时，让他走得不要那么痛苦。

尽管余家的人对自己感恩戴德，可是许一点却还是像逃一样的离开了余家，他觉得自己很无能，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许一点走后，卜惠美靠着冰凉的墙壁，泣不成声，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姥爷的病情竟然已经种成了这样。

如果能早点知道这些，她早就请假回来探望了。

“姥爷，我对不起你，我不孝，我应该早点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