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破碎的声音毫无持续性,只嚷嚷数秒就自动消声,但也足以令薛纹凛和葵吾在一旁目瞪口呆。
薛纹凛心说自己若到了这会还轻信什么“新来”“迷路”的借口,那才当真见鬼了。
“你,抬起头来。”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里混含了威迫和一丝诱意,他似乎有预感自己会碰到什么很有趣的事。
那“小贼”落到葵吾手中徒劳无助地挣扎到现在,大概也明白不交代些实话定然要过不去了,便也手脚规矩自然垂落,而后沉默地抬头。
一张苍白尖瘦的脸蛋立时占据薛纹凛的瞳孔,在“小贼”从垂首到抬头的须臾间,少年的眸光愣是由充满好奇审视到探究吃惊。
“小贼”五官娟秀,颌面轮廓圆润,面上属于少年的稚嫩一目了然,同时蒙上一层强撑出来的坚毅。
他眸眼里戒心深重,矛盾的是,眼底残留的畏怯也掩饰不住。
薛纹凛看他半天,只将目光最后放到了其下颌某处,一味定神打量,再不曾转移。
他的视线太过热烈专注,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和干扰,那被看者起先也大大方方,至少不曾躲避,被盯到后来自己终于撑不住了。
“你,你老看着我干嘛?一个鼻子两只眼很稀奇吗?”
薛纹凛听到问话竟被晃了一下神,愣过两秒后,狭长秀丽的凤眸笔直望进对方眼底。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轻飘飘地问。
小侍从耸动两下肩膀,仿佛对身后的双手深感愤愤不平,只不过苦于无计可施。
听完薛纹凛问话,他埋首不知变化了下什么表情,细声细气只是重复,“我是新来的,请贵人原谅我耳聋眼瞎。”
薛纹凛嗤笑,举手随意挥了挥,葵吾松开手,放小侍从自由。
小侍从喉咙迅速吞咽,双手将上身衣物整整,站好没多久又开始显得不安。
他身姿瘦弱纤细,微风随意一吹,将火炉吹出噼啪声,他竟然也浑身一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刮走了。
小侍从见薛纹凛重新做回原处,顺着眼神也望见那铁架。
薛纹凛对他一番回答不置可否,但此时眼睛宁愿看那被烘烤的乳猪,都不愿再看他。
小侍从的眼尾被炭火晕染出一抹殷红,直勾勾在铁架盯了半晌,终于被熏得忍不住咳嗽。
他仿佛怕声音激怒对方,双手一抬紧张兮兮地捂住自己嘴。
“饿了?”薛纹凛显得不很在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份,懒洋洋地问。
小侍从不吭声,少顷后脑袋微弱地左右摇,不过他那双目不转睛望向铁架的明眸却出卖了主人真实想法。
葵吾站在背后良久,自始至终没看出这“小贼”有什么目的和危险,也觉得颇是有趣。
他抬首悄然向薛纹凛示意,旋即蓦地从背后推了小侍从一把,故意恶狠狠催促,“主子问你话呢!”
小侍从返身瞪了他一眼,满脸敢怒不敢言,秀气的鼻尖微微皱起,以下那两瓣上下唇红彤彤又小又亮,如殷桃般水润有光。
恰巧,不远处大殿内乍起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丝缕曲乐靡音。
薛纹凛根本没在意,但那小侍从却被声音吸引,眼睛霎时从铁架转移到远处,他面上浮现莫名怅然,眉心紧锁传导着心中沉郁。
薛纹凛再次抬眸,从对方悠远恍惚的眉眼以下,又定在他下颌某处,似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小丫头,怎么溜进来的?”薛纹凛泰然自若任对方走神。
葵吾悚然惊起,诧异间怪叫,“主子,她是女的?”
小侍从尚在懵懂,脑筋完全没反应过来,听到声音怔怔跟了一句,“啊?女的?”
葵吾:“......”
薛纹凛也被逗笑,嘴上轻轻扑哧,笑吟吟看着她。
小侍从呆滞少顷反应自己说了什么,秀白的脸瞬时一片通红。
她就像只被惊到的兔子般原地跺了下脚,被戳破身份后反而越发羞急,竟然也不害怕,说话声调一下子就变了。
少女色吝内荏凶巴巴地反问,“是女的怎么了?”
薛纹凛头一歪,好脾气地道,“没什么,你也不似宫中使女,我只好奇,是否无论入到哪家别人的地盘,你都这般张牙舞爪?”
少女顿时气焰收缩,皱鼻悻悻然抱怨,“我方才自己躲那好好的,是你非要将我当贼。是啊,我不是使女,我是你们的客人。”
她说完话,下颌微扬,眸眼中微茫流转,其中有得意还有不经意间流露的娇嗔。
薛纹凛不甚在意,嘴角继续勾起弧度,“看出来了,你不呆在前殿,躲在这里做什么?”
他抬手上下一指,动作夸张地打量她的装扮,“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扮,是从哪里来的?”
少女亮晶晶的眸眼眨了眨,反而惊异,“你看出来了?”
她下意识垂首检查自己周身,又抬头,“我花重金从你们宫中买的,哪里不伦不类了?”
葵吾微微张嘴看着自己跟前那少女的所言所行,好像在看一个从土里施肥浇水长成的妖怪。
她初来乍到,就出现在一个王廷祭祀宴请的大殿后花园,尤其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内廷守卫森严,她如此明目张胆深入此地,且牙尖嘴利时根本不畏惧盘问。
葵吾向薛纹凛示意,见自家主子捣弄乳猪的态度都比盘问这少女时认真,更加满面懵然。
薛纹凛的视线在少女腰间疏离有礼地流连数秒,又继续目不转睛去经营那只快半成品的烤乳猪。
“你腰间橙黄色的铜铃,是祁州边塞之地一种乐器,五、十串成一组灌满腰际,你身上这只是单管,应只作配饰用。”
薛纹凛悠然看着瞠目结舌的少女,“你体量纤细,不注意掩饰喉间,废话良多却连半点喉结都不现,我会蠢到认你做太监么?”
少女表情轻灵生动,有些吃不消少年的毒舌,却也对他的聪慧敏锐暗暗吃惊。
她自然知道对方非富即贵,她是怎么进来的,人家自然有可能怎么进来的,这么心念一转,似乎模模糊糊料定对方身份。
这一料定,她身上莫名添了几分冷意,面容上也渐现疏离。
少女把红唇一咬,轻声道,“方才如有冒犯,请阁下看在两国友盟,不要与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