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既已同意,我也无话可说。孩儿今夜来见父亲,是为了明日面圣。”杜烟岚早已不在乎生死,只是父母执意留她在世,也就死马当活马医,随了顾朝颜闹腾。
反正是死是活,旦凭运气。但是她还有心事未了,于是深夜请托父亲。
“面圣?你之前一直不愿入朝为官,皇上几次提及你想要御召你做官,但是回回你称病婉拒。今日是想通了?”杜大人听了面圣二字,当下大喜,放下了奏章,从书桌后走出来。
“面圣非是为了求官。女儿不懂,爹为何执意让我入朝为官?若我身份被揭破,杜家犯了欺君之罪,你精通律法,岂能不知这后果是抄家灭族?”杜烟岚不解道。
“原因无它,你是杜家唯一的希望。那个诅咒,让杜家子嗣凋敝。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杜家断子绝孙,也不能让家族没落。你是女儿身,却有状元之才,堪堪躲过诅咒。望你能振兴家风,光耀门楣。”杜大人用心良苦,背负家族荣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爹,你当真不疑女儿?自古以来,女子当政,寥寥无几。我未有吕后的治世才能,也不及萧太后的威武魄力,便说那西夏梁太后的智谋手段,运筹帷幄,我也是不及。我只是读了些书,粗通文墨,毫无历练。”杜烟岚从小是温室里成长的兰花,未经风雨打磨,又身体柔弱,也不知杜大人为何如此器重这个女儿。
“岚儿,你应该知道女士这个词出自哪里?”杜大人慈和的笑着,父女身量相差无几,可作为父亲要挺拔伟岸些。
“女士源于《诗经》“厘尔女士,孔颖达疏,“女士,谓女而有士行者”,比喻女子有男子般的作为和才华,即对有知识、有修养女子的尊称。”杜烟岚回道。
杜大人扶着腰,欣慰的抚须,思忖了会 ,在书桌前踱步。
“女子必当有学问,求自立,不当事事仰给男子。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杜大人掷地有声的吟诵了一首词。也不知这词是谁所作,铿锵有力,足见气势。
“父亲,你这是。”杜烟岚惊愕当场,难以置信封建礼教下的杜大人会对女子有如此高的期望。
“我杜家的子嗣不论男女,皆是掌中之宝。爹从未小看过女儿,一个人的价值从来看本事而不是什么性别。爹把你当男孩教育,非是介意你的女儿身,是为了掩人耳目。等你树大根深,女儿身不再会是你的威胁。爹明日便带你去面圣。岚儿,你要什么爹都会尽心竭力的给予你。你是杜家唯一的希望,爹只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你只要活下去,以你的才智,必有大作为。”杜大人慈眉善目,双眼里蕴含智慧的神光。
这般通情达理的慈父,让病痛缠身的杜烟岚颇为安慰。虽是不幸,却也是万幸。
回到房间后,杜烟岚解开了衣衫,想了想,还是把裹着的束胸衣解了开来。身体轻松了不少,于是走到床边。可刚坐下去,就发现被子底下有人,吓得她急忙起身,屏息察看。
这个时候她可不敢声张。
是谁睡在她的床上?难道是顾朝颜?除了她,谁还有胆子进屋?
想到这里,杜烟岚便不客气的掀开了被子。床边的灯座发出幽暗的光,把床上躺着的少女照得不甚清楚。
不是顾朝颜,是个穿着鲜红嫁衣的少女。
“你怎么还不走?”杜烟岚弯下腰,仔细观察着少女。
下午还是槐序特意来这里捎消息,还记得这红衣少女振奋不已的说道:“你的小伙伴孙善香现在就在畅听戏院,她来开封了,如今是朝廷要犯,你不去看看她么?”
听了这个消息,杜烟岚不小心把袖子浸入了墨砚里,随后换了外衫,前往畅听戏院。
她做事只需思忖半刻,便打好了腹稿。今日见孙善香,也是有备而去。眼下的结果,并未出乎她的意料。
于是,杜烟岚便打算明日的事,方才不留神,没注意到床上。
还以为槐序已经回家了,未想到她还在。
“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床上睡着的少女听到了动静,咕哝着睁开眼,像小兔子似的可爱,圆圆的小小的。她翻着肚皮,伸手摸摸嘴,上面还有芝麻。
“你不回去吗?你的姐姐,知道你在这里?”杜烟岚穿好衣服,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
“那你呢?你跟孙小姐相认了吗?”槐序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好奇的问道。
“她不想认我,即是这样,我不会强求。随缘吧。”杜烟岚波澜不惊道。
“你不开心吗?你脑子里最记挂的便是孙善香。如今见到了,为何你还是平静如水?”槐序眨巴眨巴着眼睛,搞不懂这人的心是什么做的?到底是荒芜的冰天雪地,还是冰山底下的火焰。
“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给不了。何必自作多情?我明天面圣,也是尽我所能,帮她一回。”杜烟岚颇为自持,无心力做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真是没人味,我很想看你活得像个人,爱你所爱,欢乐自在。”槐序感慨着,已经从床上滚了下来,站在地上蹦哒着。
“今日若非你救了孙夫人,我也无法安心。”杜烟岚站起身对她感激的作礼。
“你别跟我弄这套礼节,我是你朋友,帮你天经地义。放心吧,我会帮人帮到底。嗯,今天也没别的事,我要回去了。姐姐那里,我再说说情。你的病,神仙能救。等你身体好了,到时候就可以到处跑,游山玩水,开心快活。”槐序自顾自的说着,在她看来杜烟岚担忧的事都不是问题,已经在畅想美好未来。
红衣少女叭叭说了一大串话,然后一个转身就消失了。
留下一脸迷茫的杜烟岚。凭空出现又消失?好厉害的幻术。
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孤本,高高的一摞。孟婆坐在桌边,吃着蜜饯看着书,神色忽明忽暗,读不出情绪。
烛光摇晃了两下,她抬眼看着房里出现的红衣少女。
“你就在房间坐了半天?下午不去摆摊算卦?”槐序凑过来。
此刻孟婆穿着地府的衣裳,那抹玄色与夜色融合得模糊不清,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拆卸了,瀑布般浓密黑发披散在脑后,还有两缕垂在胸口。
“你也不去要饭,在杜烟岚房间睡到现在。”孟婆能掐会算,什么也瞒不过她。
“我就是好奇,御史中丞家的床睡起来舒不舒服?”槐序走到她身后,伸手拨着那后背的长发,尽数撩到她一边的颈窝。这丫头说话也闲不下来,喜欢动手动脚。
“皇宫的龙床可比御史家的舒服,你不去躺躺?”孟婆散开头发便少了孤高冷傲,看起来柔美许多,可神色比平日要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