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史书上有一篇记载:中唐安史之乱,张巡被围城数月,杀妻妾家童供士兵充饥。城中合法吃人,百姓易子而食,士兵先吃女人孩子然后是病残无力的自己人,共吃三万人口。睢阳城一共有六万,安禄山破城后只剩下几百人。
但凡遇到乱世,人就不是人。自春秋战国,礼崩乐坏,什么揭竿起义,什么楚汉争霸,什么五胡乱华,什么唐末乱世,中原腹地,每隔一段时间便起征伐,外贼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然而作为保卫疆土的被迫方也丧失人性,自相蚕食。
杜烟岚冷不丁的想到,若是自己困在城中饱受饥饿之苦,是选择自尽以全忠孝还是苟且偷生?
“弱肉强食,这是生存法则。谈什么人性?人也是生物,比猪狗多了灵性,也有与生俱来的兽性。母兔辨不出小兔身上的气味就会咬死孩子,要是产后虚弱就会吃最弱的孩子补充体力。动物身上也有自相残杀的情况,何况是人群?所以,不要期望人性,人性黑暗无底线。除了我,你可不要跟人交心。”顾朝颜看着笑嘻嘻,心里谁也信不过,最后用霸道的语气告诫杜烟岚莫要相信外人。
“要是她不是人呢?”杜烟岚想到了槐序,已经把秘密告诉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女。
“不是人?你不是不信鬼神么?谁啊?”顾朝颜惊讶,立马起疑心,拿着棍子捶着衣服。
“没谁,就是问问。”杜烟岚平淡的说道。
“哼!你还想跨越种族跟鬼神勾勾搭搭。没门!”顾朝颜想到就来气,啪!用力锤断了棍子。
“你想哪里去了。”杜烟岚从身后依偎着她,像只乖顺的小猫。
“最好是,不然我拿小皮鞭抽你屁股。”顾朝颜嘴角忍不住上扬,话里还带着恶劣的警告,然后快手漂衣服,把皂角泡沫冲干净,麻利的拧干衣服丢到木盆里。
做完这些后,她拿湿漉漉的手去搓杜烟岚的脸,嘻嘻笑道:“小可爱,我的手是不是很凉。”
干完活又不正经起来,又欺负着人。
郊外的月色比之繁华的开封城明亮许多。秋虫啾啾,更深雾重,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琴音,打在了杜烟岚的心头上。
琴音就像秋风吹落了墙角的蜘蛛网,月影轻抚着斑驳的树影。她抬眼看着河面上粼粼的波光,还有那轮倒映的月亮,眼里哀愁孤寂,仿若滴入墨池的一滴清泉,纵然狷介,砭清激浊,也无法澄清这潭浑水。
听到琴音的顾朝颜也是微微讶异,虽说不通音律,但也听得出好坏。这柔美婉转的调子,仿若人在歌唱,富有生命,所谓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
这拉二胡的主人技艺炉火纯青,音律都在板眼上,全曲无一个音是错的。
这世上有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国家,故而人与人的沟通不能只依靠语言文字。这乐声也是一种语音,即可以达到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正如魏晋佛禅中的不立文字,直接人心的力量。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坐在车厢里的美丽仕女侧着脸,露出美好的肩颈线,美目低垂,若有所思。
她的眉眼笼罩着云雾看不清喜怒哀乐,此刻正抱着二胡,另一只手优雅的拉着弓弦,张弛有度,珠圆玉润的手指如鱼得水般在弦上滑动。
便这样不知疲倦的反复拉奏,仿若有着无尽的怜悯,安抚着大地上的生灵,那些久久不能入眠的人。
从树林里回来的杜烟岚听到琴音的出处,目光放在了孟婆那辆马车,看了好一会儿。
旁边提着灯笼的顾朝颜注意到她的神态,立马凶起脸,龇牙咧嘴,双眼发出恶狠狠的光。
“看什么看?把衣服晾起来。”她伸手就捏着杜烟岚的脸颊,揪着走到马车边上的晾衣架上。
“喔。”杜烟岚小声道,本来忧伤的气氛被她一觉和就瞬间无了。
“老实点。干完活陪我睡觉。”顾朝颜不玩那些风花雪月的调调,什么伤春悲秋压根就不会,打娘胎出来她就喜欢找乐子玩。
谁让她哭,下场肯定是死。这世上两种人不能得罪,一是大夫二是厨子。小样儿,你又不是神仙,还能不吃不喝不得病?
老实照做的杜烟岚把衣服摊开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光滑水溜的。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业,然后进入车厢,关好车厢门,倒扣了插梢。
等做完这些,杜烟岚才心安,于是脱下来外袍,走到小榻上,拉开被子坐进去,里面热乎乎的。
已经等了许久的顾朝颜热情的抱着她,拿身子去贴贴,小声笑道:“你的手好凉,我给你揉揉。”
杜烟岚以为是搓手,也转过身对着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可后面发现手放在一团软软的滑滑的胸脯上,想也不想就要躲开。
“下午做过的事你忘了?是想耍赖。”顾朝颜强行把那只逃避的手放在酥山上,抬腿就缠了上去,语气没了凶蛮的霸道,而是带着痴迷与怨怪。
灼热的气息让杜烟岚无所适从,要是再闹腾下去,得换被褥与衣服,又要自己洗岂不是很麻烦。
想想这种事会有如此多的衣物要收拾,杜烟岚开始犯懒,不想做了。
“我想看书。”她小声的抗议。
“大半夜还看书,真是书呆子。”顾朝颜轻骂道。
“你看过韩非子么?”杜烟岚继续转移话题,压着声音身子往后退一些保持安全的距离。
“我又不从政,不从法,看那玩意干嘛?”顾朝颜闲暇之余也会看些书,不过都是些旁门左道的闲书,对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不曾涉猎。当然被问住了,有些失了面子不由气噎。
故意的!这鬼丫头在分散她的精力。
“两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你知道这句话出自韩非子哪篇么?”杜烟岚依旧自顾自的提问题,仿佛没听到顾朝颜的话。
桌上的灯已经吹灭了,看不清那张凶巴巴的脸,但是可以听到对方急促的暴躁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