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不再隐瞒,尽数说出自己的故事,“我在寿州嫁了个工匠,本无什么特别,公公是个秀才,年轻时候给府衙做过事,有些威望,城里修桥铺路的工程都是他监工。故而,人脉广大,与许多商贾交好,家里经常摆酒席宴请那些衙差工人,巨富豪商。我成婚那日,正在拜天地,家里闯入了十几个贼寇,翻桌倒椅,逼着客人交钱,还把我劫走。在路上遇到了江宁首富王金福,他出钱把我从强贼手里救出。”说到这里,她语气幽怨深重,眉眼布满阴郁之色。
“你不会跟这个王金福有故事吧?英雄救美,还是首富啊!不过首富家里应该有老婆了,没准还有十几房妾室。”顾朝颜惊讶,饶有兴趣的观察晏君,要说这个小白花哭起来比笑都好看眼泪盈盈我见犹怜,连女人都喜欢,那些男人更别说了。
“我已是有夫之妇,岂能与其他男人有瓜葛。王金福并非是什么乐善好施,慷慨解囊的好人,救了我以后便要带我回老家,做他第十七房妾室。我当初便是从江宁逃脱到寿州,又岂能回去?那陈县令还在,也是只欺压百姓的老虎,我回去便是羊入虎口。我自认为也不是个逆来顺受,随波逐流的女子。王金福再三威逼,我宁死不从。他软硬兼施,用丫鬟嬷嬷的命来威胁我。甚至还让我名义上的公公来劝我委身。我好恨,恨自己出身卑微身不由己,被这些男人玩弄于掌心里。”晏君握着茶杯,目光放在茶水上,照着自己的脸。她生得极为清秀,瓜子脸,含烟眉,一双水杏眼,弯弯殷桃口,肌肤白里透红,翘鼻水光剔透。若是她出身好些,也是个大家闺秀,端庄大气,举止从容。不会如此卑微,对谁都是尴尬讨好的笑着,有时连她自己都嫌弃这般奴婢姿态。
“王金福把我安置在寿州的别苑,日夜看守,让我为奴为婢,变着法的折辱我。这三年,我每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有个嬷嬷看我可怜,对我关照了些便被打了半死赶出别苑不知去向,我喜欢的小兔小猫后来都被虐杀。渐渐的,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我,都怕王金福会怪罪下来。他要逼我就范,可我不会委曲求全,奉献自我救赎别人。我只是个寻常女子。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要是逼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会因为别人的生死,让自己陷入泥潭。”她说得凄苦,眼里幽怨。
人不可貌相,这晏君看似楚楚可怜,温顺乖巧,实则暗藏逆鳞,极端忤逆。顾朝颜挑起柳眉,颇为讶异,对她刮目相看,“以你的出身,还能有这样的骨气,已是不同凡响。女人自私自利,也没有错。那些人让你做圣母,救他们,本来就是道德绑架。换个位置,让他们去死拯救你,也不见得会愿意。”不过说了那么多,怎么晏君从不提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就看着首富霸占自己的妻子,坐视不管?算什么男人,整个乌龟王八蛋。
“兰姨对我照顾有加,把我当成了女儿。可最后,我还是抛弃了她,王金福把她打得遍体鳞伤,我就站在中庭,没有为她求情。我知道只要一服软,晚上必然要被这个老贼羞辱。为了保全自己,我一声不吭,冷眼旁观。”晏君唉声叹气,对兰姨心有愧疚,眼里泪光点点,看着凄楚可怜。
“咦?我还是好奇怪,你在他家就像个奴婢,没有地位。他要是想要你,为何不霸王硬上弓?三年了,这人耐心挺足。”顾朝颜疑惑道,手指点着桌子,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安静如空气的杜烟岚。这个倔倔的闷葫芦,是她养了九年之久才采摘,这份耐心与毅力让她沾沾自喜。那个万恶的奸商还能有高尚的情操?
“王金福在江宁那个地方,什么女人没见过?秦淮河畔,美女如云。他是贪新鲜,见我死都不从性子倔犟,就想磨了我的个性,逞足他的威风。他也说了,只要我服软,让他高兴一段时间,他玩腻了就放我走。”晏君苦笑着,眼尾泛红,眼神有仿徨不安,紧紧捏着茶杯。
“这王金福强抢民女,比贼寇也好不了多少。官府也是帮凶,官商勾结,一唱一和。真可气!”顾朝颜气得抽着手里的竹尺,呼呼生风。
“你那公公也真是老乌龟,老怂蛋。读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屁都不是。还有你那个怂蛋丈夫,也不来看你么?他们真把你送给有钱人了?”这事越听越生气,真想把这几个怂蛋踹到淮河里喂王八。顾朝颜踩着凳子,秀目圆睁,同仇敌忾。
“这种事也是多见。父权社会,男人掌握标柄与资源,女人只是物品没有自由。男人为求富贵,把妻女送到别的男人床上,表示诚意拉拢关系。自下而上,皆是如此。”晏君倒是通透,看清了这个世道的规则,可无能为力。刀子架在脖子上,就算清醒也是身不由己。
“那你怎么逃出来了?”顾朝颜对她已经重新认识了番,欣赏她这份不屈不饶,垂死挣扎。
“我用剪刀在虎口上扎了两个血洞,装作是被毒蛇咬伤,把大夫引到里屋打晕,穿上他的衣服出了别苑。我身上所带的银钱不多,本是想去开封讨生计,又怕再遇到王金福这样的权贵,便留在了淮南古镇。本是想留在民宿做活,讨个生活,这辈子再也不过淮河。”晏君这娇羞胆怯的模样,居然有胆子使苦肉计逃跑,又让顾朝颜刷新了认识。果然越好看的女人越会迷惑人。
“阿娇豪放热情,就像个老朋友,平日里帮衬我解决了好几个不规矩的客人。有一回,我喝了酒,与她诉苦,她得知我的遭遇,也替我喊屈抱不平,可惜无权无势也是只敢怒不敢言。就在两日前,她说收到风声,从开封过来个巡抚使,要去安徽巡察,正好可以给我主持公道。我听完欣喜,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遇上了贵人。”晏君脸带欢喜之色,目光转向了杜烟岚,眼里有泪光闪烁。
听完这长长的故事,顾朝颜脸色不善,还有抹怀疑,再三警告道:“这次是毫无保留了,是么?我不想听你第三版故事,浪费我时间。要是再骗我,不用王金福抓你,我就先把你关到刑部大牢,治你个说谎罪,到时候你就跟一群神经病胡说八道去。”
又被她吓得紧张兮兮的晏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已经把所有的故事都交待了。杜大人,请你替我作主。”她泪光涟涟,仿佛下一瞬就会梨花带雨。这双细长的眉眼,容色虽淡,却是惹人怜惜。
输了输了,这是个顶级的小白花,破碎感绝了。顾朝颜暗道不妙。
“此事我会再做调查,若是事实如夫人所言无二。我会给你个公正的结果。但是不要叫我大人,如今我还是微服暗访。”杜烟岚微微颔首,用客套的语气应下她的恳求,并且提醒她改口。
“是,杜公子。晏君都是实情相告,不会欺瞒你。若是有一句谎话,就让我不得好死。”晏君赌咒发誓,那双会哭的眼睛带着抹坚定,让她看上去愈发的破碎。
“末法时代,傻逼真多。王八父子,万恶奸商,有奶便是娘的官府,这些人罗织了张天罗地网,遮天蔽日,胡作非为,难怪世道黑暗。”顾朝颜把手里的竹尺握在胸前,秀美的脸上有着山雨欲来前的阴霾,额头上写着大大的恶。她是个变态的神医,对神经病的医治方式便是一个字: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