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拜师就这点诚意,杜烟岚不是烂好人,由得熊孩子这般欺负?
“你要是想拜师,只要说一声,他不会拒绝。你让他主动收你做徒弟,还真有点难。”孙善香知道杜烟岚的慈悲宽容,有求必应,可是这个闷葫芦对人清疏,旁人不去套近乎,她不会多管闲事。毕竟世宦子弟生来矜傲。
“我要是开口,就
等于我求他。说实在的,我只是想学棋艺,可不想他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最讨厌这些酸儒,满口之乎者也,道貌岸然,台面上明纸黑字写了德行限制,事实上有屁用,真正的限制不就是道德绑架,制造社会舆论。”
“明明男盗女娼却要说正人君子,明明蝇营狗苟还有说圣洁高雅,明明心怀鬼胎还说是赤胆忠心,那些士大夫庸庸碌碌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皆一群放屁带冒烟的穿山甲上蹿下跳愚弄百姓。伪君子沾沾自喜,自以为是,把百姓当牧民到牛马,有什么了不起?那套道德礼仪诗词歌赋算个球,一辈子皓首穷经沽名钓誉,为百姓带来了什么好处?在外国强敌面前,这些文人还不是奴颜婢膝成孙子王八蛋!”熊孩子小小年纪却极有主见,难怪不讨喜。这虚伪的世道,率真倒成了罪过。
本来孙善香还讨厌这调皮捣蛋的小鬼头,可听他破口大骂酸儒大夫,忽觉耳目一新,颇为欣赏他这份与众不同的见地与勇气。
“好吧,我帮你,让你体面的拜师。”她脑子一转,想出了个伎俩,对海星招手,随后附耳低语了一阵。
只见熊孩子那圆脸露出惊讶之色,小眼睛咕噜乱转,透着机灵。
方才遭了孙善香破门而入的惊吓,杜烟岚心有余悸。平时顾朝颜在身边陪伴保护,让这朵温室里的牡丹,习以为常放松了戒备,可如今只身一人,自得多加谨慎,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女儿身。
用几尺素绸再次包裹住胸口那两团颤巍巍的团子,束成微微平坦的胸膛,随后再着里衣外袍,俨然又是一位俊美温厚的翩翩公子。杜烟岚梳着湿漉漉的长发,用干棉布擦拭着发鬓,在房间里静坐了会,等发丝晾干。
夕阳渐渐隐入地平线。从窗口看着外面的天空,那降红色的云霞仿若鲜艳的曼珠沙华。冥冥之中,杜烟岚浮想到许多阴冷幽深的事物,恶灵血海,魍魉魑魅,地狱火焰,牛头马面。明明眼前是霞光似锦,可联想到的却是恐怖阴森。
从淮河南岸的河堤,到街头巷尾的乞丐流民,无不揭露着世道的残酷苍凉。官府中饱私囊,怠工渎职,以至于安徽夏季雨水泛滥,河堤被大水冲垮,埋没万亩良田,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安生。
看来孙太傅开仓赈灾,得罪了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赃官故而被构陷。
但是安徽之地,有州县乡镇,官吏大大小小有数百个,这些人沆瀣一气相互包庇,想要从他们口里挖出真相,实属不易。
也许这些官吏早就从朝廷里闻到风声,藏起狐狸尾巴,正埋好陷阱等着杜烟岚下套。
如此想来,顾朝颜那边的行踪已经在地方官吏的监视之中。但是他们料不到巡抚使到了濠州,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马脚。如今杜烟岚缺的只有证据。
房门外有个不安的影子在徘徊,看那窈窕的身材,显然是孙善香。
咫尺流年转瞬过,今日相逢已是客。夏日粉荷,垂发女孩,恍如昨日,却已生生相隔。
若是当年她不曾离开,也许,她们如今的局面便不会是如此清疏。杜烟岚的心平静如水,再无往日的涟漪。昨日之日不可留。仿若下定决心,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个局促不安的垂发少女。
在屋里大概待了半个时辰,头发还有些湿润,倒是容易打理。杜烟岚的发丝细软茂密,黑亮有光泽,比起一头好长发,最好看的便是她圆满的颅顶。一般有这样的头型都不会难看到哪儿去。由于头颅饱满,五官也撑得端正匀称,再配上标志的鹅蛋脸,三庭五眼的比例,自然是哪哪都好看,尤其是侧脸最为惊艳。这颗脑袋贵气非凡,也是万年难遇。
对着铜镜看着这张陪伴自己二十年的脸,杜烟岚习以为常,只是淡淡的看着脸颊上那道被石子擦伤的伤口,伸手用药膏涂抹了下。小伤口不会留疤,大概过两天便能痊愈。她把手指上残留的药膏往左手腕里擦了擦,那儿也有几道擦伤。
擦手的时候,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也露了出来。擦完伤口,她把发髻半束半放,用蓝色锦带束了发髻,如此打扮,便又恢复以往温雅公子的仪态。
等身面整理妥当,她又去把换下的脏衣服放在木盆里,要去井边清洗。这些是顾朝颜耳提面命叮嘱她的事,独自在外面游历,要自力更生,不能光说不练假把式。
房门口的孙善香换了件藕荷色的衣裳,一条青绿色的长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丽活泼,仿若美丽的彩虹。
此刻她等着杜烟岚出门,听着里面的动静,大概知道对方已经收拾好了打算开门,不由暗自紧张,急忙挺直腰板端正神色,站在廊柱边含着春风般的笑容。
房门打开,一袭墨绿色祥云纹样的锦袍出现在门口。那雪色般晶莹剔透的肌肤被深浓的绿荫笼罩,仿若一块翡翠。中领月白衫把那修长的脖颈藏掩起来,这种严丝合缝的衣服,与杜烟岚能禁欲忧郁的气质十分相衬。看着愈发不好亵渎。
“杜公子,你要洗衣服吗?我可以帮你。”孙善香看她手里捧着的木盆,急忙上前热切的说道。
“衣服是私人贴身物,如何能麻烦姑娘?我自己来吧。”杜烟岚委婉拒绝,往天井那里走去。
也是,她还不知我的身份,才会这样淡漠疏离。孙善香微微难过,很快又为对方找了个理由,凡事把人往好处想就会少许多痛苦。她这样想又开心了,也屁颠屁颠的跟上去。
“杜公子,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我们认识一天了,你还没叫过我名字。”孙善香趴在屋檐下的水缸,明眸善睐,对蹲在地上搓衣服的杜烟岚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