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书房有许多珍藏的棋谱,回家以后寄给你。棋谱不是让你学它的布局套路,而是看攻杀手段,站在巨人肩膀上得到启发,所谓万物不为我所有,皆为我所用。”杜烟岚说到这里,已经有些疲乏,敛目沉气,神色淡淡,从茶几上端起杯温茶,浅饮了半杯。
“背书嘛!我行的,只要不背四书五经,之乎者也。从明天就背棋谱,练习基本功。”熊孩子嘻嘻哈哈,双眼炯炯有神透着灵光。
“今夜到此为止,你回去吧。”杜烟岚收回目光放下茶杯,委婉的逐客。
“那师傅早些休息,我明天再找你玩。”熊孩子挥挥手,像小猴下山,窜出了房间。
这时,孙善香也不好继续待着,于是把手里的点心盘放在茶几上,擦擦嘴角的点心渣滓。
方才点心吃多了,她感到咽喉干疼想要喝水润嗓,冷不丁听到坐在榻上的杜烟岚偏头过来瞧,“你还有事?”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遭人诟病。当然孙善香知道杜烟岚的女儿身,自是不当回事,可对方介意。
“那个,杜公子,你为何独独对我这般冷淡?”孙善香发觉到杜烟岚刻意保持的距离。哪个熊孩子如此顽劣嘴贱,也能理所当然的与她师徒相称。
比起这些才认识一日的外人,她们是自小相识的同窗好友,难道还不足以更进一步?
“小禾姑娘,有何打算?”杜烟岚再次抬眼瞧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和善的笑容。
“方才公子劝导我的话,是真心实意么?”孙善香揪着手指,心跳加快,故作矜持的问道。
“我从不说谎。”杜烟岚执意要做君子,必然不打诳语。
“既然公子这般苦口婆心的劝我,那我也不想死了。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好的人,我如何舍得死?”孙善香还以为对方尚未知道自己的身份,继续圆着谎。
“你本是无错,日后也会遇到视你如珍宝的良人。”杜烟岚宽慰了她一句,便从榻上起身,拂袖走到客厅,那意图很明显,是打算休息了。
“杜公子,你可以让我跟在身边么?我已无家可归,世道人心险恶,除了你以外,我无法再信任别人了。”孙善香急忙追上来,眼里带着无助与渴求。她遭逢变故,与至亲离散,那些亲朋好友都急着与她划清界限,有些人甚至落井下石,无人会在乎她尊重她,除了杜烟岚。
“你我萍水相逢,不怕我是个伪君子?”杜烟岚明知故问。
“你给我饭吃,带我住你朋友家的宅院。我蒙了你的恩德才有衣穿有饭吃,自是相信你是个好人。”孙善香忍不住心头的辛酸,哽咽起来,想到举家逃亡的日子那当真像过街老鼠狼狈不堪。幸好还有个正直无私,温柔敦厚的杜烟岚为她兜底,帮她父亲翻案。
这等恩情,如同再造,即便拿命报答,她也绝不犹豫。
“你别哭,我答应你。”本欲进卧房的杜烟岚又动了恻隐之心,转身走过来,从衣襟上取下手帕擦拭着她脸上的清泪。
“谢谢。”孙善香受宠若惊,急忙拿住了那块云锦手帕,无意间碰触到那温滑的手背,指腹仿若被蚂蚁咬了一口传来酸麻。她此刻手心冒汗,从未在人前如此紧张,连说话都不利索,“那,我先回去睡了,明早见!”
不敢再去看杜烟岚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眼,拿过手帕匆匆走出了房间,都忘了抹干脸颊上的泪痕。出门后,萧瑟的秋风吹干了泪水,脸颊又干又紧,不由深吸口气恢复平常随后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洗了把脸。等洗漱完毕,她解开了外衣躺上床,开始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到底在想什么?为了个女子,睡不着。我是疯了吗?孙善香闭着眼满脑子都是杜烟岚的温柔笑意。这世上美人千千万万,燕瘦环肥,各有风情。按说杜烟岚即便艳冠绝伦,也是名花有主,总不能一个葫芦两个瓢各饮一瓢水。三个女人一台戏,以顾朝颜的火爆脾气估计能把戏台子都炸塌。
“女人真烦。”孙善香轻哼着,透着些不甘心,眼里闪着倔犟的光,转了个身把被子蒙住脑袋,身子在被窝里扭来扭去乱动着。
前半夜看了半天棋局,后半夜又春心萌动,弄得人精神疲倦。
次日清晨,鸡鸣三声。家仆春燕端着冰糖燕窝羹走进客厅。杜烟岚坐在桌边,看着本棋谱,眉眼清明,不像是刚醒来的样子。
不过她发鬓沾着零星的水珠,散发着莹光。照射进来的阳光打在她的侧脸,勾勒出深邃的眉眼高翘的鼻子清冷的嘴唇,这样完美无瑕的骨相裹着凝脂玉肌,便是巧夺天工的仙品。
冰糖燕窝羹放在了杜烟岚面前,这才唤回了她飘散的思绪,不由转动眼波朝春燕看了眼。她修长的天鹅颈划出美好的弧度,不经意间乍露贵气。
被她看得满脸羞红的春燕撩着小辫子轻笑不语。
忽而,门外响起稚童朗朗上口的背诵声:“象棋易学最难精,妙着神机自巧生。得势舍车方有益,失先弃子必无成。他强己弱须兼守,彼弱吾强可横行。更熟此书胸臆内,管教到处有芳名。”
昨夜对杜烟岚死缠烂打的熊孩子,清晨起来就来显摆。他举着一本棋谱口诀,摇头晃脑的念着,“象棋似布阵,点子如点兵,兵贵神速,抢先入局。输棋只因出车迟,一车十子寒,得势宁可弃车,车不落险地,低头车,阵式虚,单车欲保剑,不能一条线,单车难破士象全……”
看来这孩子回去后做了功课。杜烟岚把棋谱放在一边,听着孩子念着象棋口诀。等对方念完以后,她拍手鼓励。
听到掌声,熊孩子兴奋的蹦起来,欢欣鼓舞的跑到她跟前,鞠躬作礼,“师傅早上好!中午好!”
咦?杜烟岚疑惑道:“日头未上三竿,怎地就是中午了?”
熊孩子一副比她还惊讶的神色,“今天我爹不是要带你去云霞观与重阳道人与三弘法师唔见?你不知道吗?这一去回来必然是傍晚。”
三弘法师,重阳道人,杜烟岚还是头回听到这两个法号,不信神佛的她怎会平白无故的与出家人攀交情?
“我初来濠州,不了解这里的名人法师。”杜烟岚刚入世,身边就个孙善香还是老相识,其他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也许日后不会再有交集。
“三弘法师是笠乾寺里敲钟的和尚,重阳道人在云霞观里清修。他们可厉害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找他们说说,也许就悟道了。”熊孩子笑嘻嘻的说道。
这时门外响起清亮悦耳的少女声音,“那你为何不问他们求教棋艺?”是不是人品太恶劣,人家不愿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