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子得的是什么病?”柳青红看着那抹瑰丽的背影,感到一股落寞,不由颦眉。她很少能被他人左右。
“我也不知道,他也不说。”孙善香摇头,不会看病号脉,只能干急眼。此刻他们这行人对杜烟岚而言,也无关紧要,只是顺路罢了。
“他不会武功,有你在身边,会过得好些。”柳青红出言提醒。这姐姐性情暴力,能动手便不会动嘴,平时讨厌说废话。没想到她也会安慰人。
那个弱不胜衣的小家伙,即便是天纵奇才,也是个生活白痴,能帮人解决问题,却照顾不好自己。若非有几个红颜知己陪伴左右,她焉能活到现在?
连柳青红都看得出来,孙善香对杜烟岚的重要,唯独当事人还自我怀疑黯然神伤。
“真的吗?她需要我?”孙善香眼睛发亮,雀跃起来。
“这种犟葫芦没长嘴,有事藏心里。婉白说,读书人喜欢说一套做一套,有些人表面上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有些人牙尖嘴利,却是多愁善感。杜公子待人如己,自是希望别人也是这般。”柳青红笃定说道。
“柳姑娘,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孙善香好奇,她们也才第一次谈话,怎么就聊得如此深刻?
“你在杜公子身边,我也放心。他替我解围,这个恩情我要还。神仙都讲究个利,要世人供奉才会降福。这世上是有不求回报的爱,然而谁也不会推拒这份回报。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不可辜负好人。”柳青红句句珠玑,深喑人心,难怪杜烟岚说她有品,果然看对人了。
“多想姑娘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孙善香拾起信心,想着该如何对杜烟岚好。
“依我看来,他是心病。”柳青红习武的时候也会看医书,虽说不上内行,但是按照中医理论,她判断着杜烟岚的病症,“肝气实则怒,虚则恐,心气实则笑不休,虚则郁郁不乐。我性急易怒,是肝火旺盛,自学针灸缓解了些。杜公子眉眼有抑郁之色,笑不入眼底,其实是心气虚弱,我想针灸也能活络血气,今晚我可一试。”
听着好有道理,孙善香立时信了。可是当柳青红自告奋勇说能用针灸医治杜烟岚的时候,她急忙阻拦,“这不用劳烦你了。有神医药方,她还是喝药吧。”
看这姐姐动不动就对人拳脚相加,火爆脾气不见收敛,看来针灸功夫也是不行。万一把杜烟岚扎坏了可怎办?
“神医?这世道十医九庸,从前有个自称神女的针灸师,对我甘拜下风。我还是有自信能治好杜公子。”柳青红与赵婉白混了那么久,也染上了盲目自信的恶习。
汗颜的孙善香擦擦额头冷汗,讪讪笑道:“那个,我看不行。他喜欢吃药,怕疼得很。”她说完就小跑上前,追上杜烟岚。
再说下去,真怕这暴力姐姐依言必行,晚上揪起柔弱的小公子一顿乱扎。
几人回到客栈,赵婉白已经把何掌柜他们带出了衙门。
当杜烟岚走进中堂,何掌柜急忙上前跪地谢恩道:“恩公,今日承蒙您出手相助,保全了老夫的家人与百杏林。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紫苏与何掌柜的儿子也齐齐下跪叩拜,感激涕零。
“你们请起。”杜烟岚虚扶着何掌柜起来,把人请到堂中的茶桌旁。她身边的孙善香先一步给人沏茶倒水,不必交待便做得颇为默契。
这时杜烟岚朝她看来一眼,唇角勾出优美的弧度,让人如沐春风。
“今日祸从天降,老夫真是无可奈何。百年家业败在我手中,死后无颜见祖宗。幸好这位赵侠士仗义执言,在公堂之上,为我们伸张正义,洗刷冤屈。终究让官府无话可说,只能放人。”何掌柜似乎还有苦衷,面带脱困的喜悦,眼里还有远忧。
“那衙门是如何判决?”杜烟岚用茶盖暼着茶沫子,目光从何掌柜脸上转到了走廊的柱子。
“当然是把凶手绳之以法。那两个秀才,看到泼皮五的尸体,吓得脸煞白,一看就是心中有鬼。小爷我把证据往公堂一亮,凭我这舌灿莲花的嘴,说得他们哑口无言。读书人不经吓,不打自招。”赵婉白靠着柱子,交叉着双腿自我吹嘘。
“那你可真威风。”侧面伸来一只手掐住他耳朵,毫不客气的打破他的大侠形象。
挨打的赵婉白摸摸脑袋,跑到杜烟岚身边,伸手要钱,“事我办好了,钱呢?”
旁边的宋毕书唾弃道:“亏得人家还喊你大侠,要给钱才办事。算哪门子的侠?”
说得好像你有多清高?不也是吝啬的守财奴。
当下赵婉白忿忿说道:“侠客就不要吃饭了?圣人倒是不用钱,他们只活在书里!我是人,这世道就算是大侠没钱还是得夹起尾巴做人!我是拿钱办事对得起良心,那些当官的尸位素餐,酒囊饭袋,有眼无珠。小爷明察秋毫,要不是我,你们能知道真相么?”
在他骂骂咧咧的时候,一张银票摆在他面前塞住了这聒噪的嘴。
银票到手,赵婉白收起疯狗似的嘴脸,乖得跟孙子一样,对杜烟岚毕恭毕敬鞠躬作礼,转身跑出几步欢呼大叫兴奋上天。
“真想扇他,白痴。”柳青红翻着白眼,语带鄙夷。
按说真相大白,案情了结,应是皆大欢喜。可这里除了赵婉白得意,宋毕书事不关己的轻松,无人开心。大家都知道,如今是小人的世道,所谓的公平正义,治标不治本。难道处决两个读书人就能天下太平?人善被人欺,好人最难做。
几人坐了两盏茶功夫,等鹿仗客进来说道:“公子,时候不早,还请上路。”
于是,杜烟岚敛衣起身,送何掌柜等人出门。
“听闻百杏林药铺,口碑甚好,真材实料,价格实惠。如今案子了清,实乃虚惊一场,恭祝何掌柜开业大吉。”杜烟岚仪态得当,拱手说着客套话。
这温柔敦厚的世家子弟,虽说不余遗力的救助百姓,可举手投足与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便是杜烟岚的待人处事,拿捏分寸,清疏有礼。除非她愿意接纳,否则谁也无法靠近。
“老夫在这里送别公子,愿你们一路顺风。”何掌柜送别道。
已经坐上马车的杜烟岚习惯性的牵起唇角,仿佛游离在外的神回到躯壳,眼底有了神韵,便收回了目光,放下了车帘子。
与人隔绝之后,那清冷的覆舟唇便恢复平常,水波不兴。
坐在她身侧的孙善香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感觉她飘渺得不像人。可杜烟岚像什么?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心疼。
车帘外响起赵婉白的吐槽,“你们说说,这读书人看着文文弱弱,他娘的尽干杀人放火的事,心比我的脸还黑。果真应了俺姥爷的话: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什么仁义道德,他娘的有个屁用。穷人没有理,官府也不讲道德,只要钱才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