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笼城西边,小地名叫做狮球岭的一片平地上,拔起来一座广阔的房屋。
房子都是用上好的陶土烧出的瓦片为顶,梁柱扎实,基础牢靠,就连墙壁,都用了最为坚固的夯土为原料,外侧还裹了一层砖,这样的建筑,就算碰上了太平洋上最可怕的台风,也不可能被摧毁。
“这边是浇筑工坊,也是整个炮厂里最大的一间房子,由四十二根大柱子撑着,整个工坊的面积足有上百丈,高一丈出头,卜加劳先生已经运来了一些铸炮的原料和工具,正在安装,其余的也会在这个月以内陆续送过来。”
以聂尘为首的一行人,游走在这片巨大的工坊内,郑芝龙当仁不让地充当起了解说的角色,一边走,一边向聂尘介绍,像个称职的导游。
聂尘仔细地观察着,借着头顶透明的琉璃瓦洒下的光线,他看到这这间屋子里,泾渭分明地分作了两个部分,以中间两座巨大的滑轮吊车为中线,两侧的工坊分别堆放着大量沙子和大量的蜜蜡,另有许多的木炭、坚木等材料,而在屋子两侧,分别有四个巨大的熔炉,堆码到屋顶的木柴和焦炭一堆连着一堆。
“这是什么意思?”聂尘困惑地问:“怎么一个工坊会有两套不同的设备?”
“听卜加劳先生说,这是为不同的大炮准备的两种不同的铸炮设备。”仿佛知道聂尘会这么一问,郑芝龙胸有成竹地答道:“左边的是以沙为模的工坊,简称翻砂铸炮法,这种法子以沙为铸模工具,优点在于成本低廉、简单实用。而右边的,是以蜡为模的工坊,采用的技术是失蜡铸炮法,使用蜜蜡建模,外裹铁木,浇入铜汁后可以一次性成形,比翻砂法要方便快捷很多,不过成本要高一些,铸出来炮自然也要贵点。”
聂尘怔怔地听着,半天才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都是卜加劳先生教的,还有他派来的这些匠人师父也一直不吝赐教,我多少学了一点。”郑芝龙笑道,有些不要意思地摸摸头:“大哥不是教我们要多看书多学习吗,我反正守在岛上,正好跟他们学点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向站在边上的几个蕃人指过去,那些蕃人有五六个,多数是葡萄牙人,也有一个荷兰俘虏站在最后的位置上,他们都是这里的铸炮技师。
聂尘简直是惊喜地把郑芝龙从头打量到脚,连连夸奖道:“不错不错,你现在在铸炮这方面比我懂得多多了,再努力努力,今后你就是夷州铸炮厂的大主管!”
“多谢大哥夸奖,不过这手艺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我看卜加劳先生每次过来,随口说几句就是真金白银,十分受用,要说学,跟他还有很多东西可学。”郑芝龙谦虚地答道。
但聂尘却从这句话里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惊问道:“你能听懂葡萄牙红毛鬼的话了?”
“基本上可以了。”郑芝龙自信地回答道,嘴角浮起笑意:“这一年多在这边天天跟他们说话,自然懂了一些,还有荷兰话,我也能说一点了。”
“你简直是天才!”聂尘喜忧参半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喜的是郑芝龙果然是历史上载明的那个极聪明的语言大师,只要给他时间和机会,什么语言他都能说几句。忧的是这家伙这么能干,今后把他放在哪个位置合适呢?
“还不是大哥路子引得好,若不是大哥珠玉在前,我怎么可以不用心奋力追赶呢?”郑芝龙道,胸脯挺得高高的:“夷州是大哥用心经营的地方,我们今后的根就在这里,要长期和蕃人打交道,为了替大哥办好事,我必须努力。”
“是啊是啊,这些日子大家都很努力,只为将夷州打造得更好。”施大喧哈哈笑着插了一句嘴,刚才郑芝龙说些专业的领域,他没法搭话,没趣地好久没有说话了,这空子里忙说了几句:“不光是郑芝龙兄弟在这儿费神费力,我在码头上也天天喝风吃露啊。还有陈衷纪他们,山那边的火药场是他们在负责,没日没夜的窝在那边,天天啃窝头,还有负责团练的郑芝豹,他那哪里是在操练团丁,根本是在把自己一块操练了,别人叫起早贪黑,他是通宵达旦,若不是那些团丁每个月只练十二天,只怕没人肯进团练听差了。”
“辛苦辛苦,各位都辛苦了。”聂尘嘴里说着慰问的话,团团作揖,心中却笑得犹如一朵花开,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果然没错,若是这些活自己一个人干,能分身都做不完。
“哪里,哪里,龙头大哥辛苦!”
众人得了这么一句认可的话,也是心满意足,跟着聂尘,大家干活有劲,眼看着鸡笼一天好似一天,这座渔村变成城池大家都有份参与,这种荣誉也是千金难买的。
“你负责团练?”聂尘手拱着,还没放下来,就问郑芝豹:“怎么练的?”
“按大哥的吩咐,鸡笼团练从全城二十五岁以下丁口中抽取,每个人符合年龄条件的人都必须无条件参加,刻意不来者以重罪论处,要判三年苦役,送到平户去做工,所以无人敢不来。”郑芝豹答道,一脸兴奋,能成为聂尘手下独当一面的人,他很有成就感:“如今团练有团丁九百二十七人,按大明兵制,十人一小旗,五十人一总旗,百人一百户,一共编为九个百户,逢一、五、七,九时到团练校场报道,每月集中训练十二天。”
“都练些什么?”聂尘关心这个。
“还是按大哥吩咐的步骤,前三个月以阵法队列为主,训练养成习惯,这些兵蠢得很,一个动作教好多遍都不会,气得我肝火都犯了。”这话惹来一阵善意的笑,郑芝豹依然气鼓鼓地道:“不过军中无儿戏,进了团练想混日子可不行,一遍教不会我就教两遍,两遍不会就四遍,总之教会为止。”
“这样很累。”聂尘道。
“累不要紧,能把帮这些庄稼把式练成松浦家玄甲铁炮军那种兵的话,累死我都行!”郑芝豹对松浦家的那支人数不多的精锐军队印象很深刻,孜孜不倦地想要原样弄一支出来:“将来我们的团练是要跟荷兰鬼打仗的,不往狠里练是害了他们。”
“这话不错,平时不流点汗,占时就要流血,严格点没有错,只是累了你。”
“呵呵,累不着。”郑芝豹将铁塔一样的身体拍了拍:“我还觉得强壮了不少,施大哥有空,跟我练练?”
施大喧把眼睛一斜:“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要找对手找别人去,我不干!”
明眼人都看出来施大喧是怕打不过郑芝豹这后辈丢人,于是都哈哈一笑,聂尘趁众人笑过,又把陈衷纪唤过来:“走,带我去火药场看看。”
陈衷纪忙引路,众人沿着一条新修的黄土道,离开炮厂大门,在铸炮厂两侧,还有铁厂和木材厂,紧挨着炮厂,一墙之隔,都是一样的开阔宽大,屋顶一片连着一片,几乎将狮球岭下这块平地占满了。
而火药场,设在远离城镇和工坊的山的那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