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劳斯莱斯在新宿区的街道中穿行,许朝歌向车窗外看过去,路灯的高度不足以照亮更上面的楼层,因此在雨雾中看过去整座城市好像是割裂的。
高楼的上半部分漂浮在一片灰黑之中,显得精致而美好;就近能够看到的下半部墙体则是划痕斑驳。
橘红色的灯光下有行色匆匆的职场人走过。他们撑着雨伞却把西服搭在手弯中,领带和腰带都有些松垮,偶尔扫过劳斯莱斯的眼神里闪烁的也不是羡慕,更多的是麻木与自嘲,偶尔望向青灰色的天空时却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渴望。
许朝歌记得有人说,在经济泡沫吹得最绚烂的年代里,日本人无不自豪地宣布,东京的地产价值足够买下整个美国。
那时候他们挥舞着公司签发的支票赶赴一场又一场的盛宴,没有把接待款项用完者甚至会被上司视为交际狭隘、能力不足、难堪大任。
日本东京如同《圣经》中流淌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机遇、财富、幸福仿佛俯拾即是。狂热的人们争相涌入想要一睹这座黄金之城的真容。
然后一切都破碎了,只留下一地狼藉之后草草收场,东京这座城市褪去了华美的衣裳,裸露出底下择人而噬的狰狞模样。
但依旧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工业化和城市化从乡下赶到东京。只是他们不再是往日的朝圣者了,而是知道东京的真实面目,却还要抛去一切向灯红酒绿的上游攀爬。
忍耐饥饿、劳累、困窘,抱着幻想最后成为一根被点燃的柴薪。
这让许朝歌无端想起了一句话: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其实比起纽约来说,东京也一样。
哪里都一样。
“招待不周,唐突了许君。”劳斯莱斯前座上的犬山贺微笑着致歉,打断了许朝歌的联想。
“许君是学院在读的唯一S级混血种,在实战方面一向傲视群雄,强大自然会产生寂寞,见到局长难免一时技痒。”一旁的风魔武藏为许朝歌解释说。
“少年赏花只觉花团锦簇,老人却更为即将到来的残红而神伤。许君今年还未满十七,年轻人有意气之争的朝气是好事。”犬山贺略有些感慨。
许朝歌从钢铁森林起伏的弧度上收回了视线,他偏过头轻笑着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风魔武藏和犬山贺的说法。
“犬山家主也在卡塞尔学院进修过吗?”许朝歌摸出手机打字问,“阁下的中文说得很好。”
犬山贺看着屏幕上的字符摇头失笑:“自学而已,让许君见笑了。”
他说完这话后微微顿了顿,又说:“我也曾经梦想过前往卡塞尔学院进修,可惜年少为琐事蹉跎,而岁月向来不饶人,转身已是现在这样的佝偻老人,有心无力,有缘无分。”
“但阁下依旧是当世最强刹那。”许朝歌继续打字,“我听说日本分部首任部长正是阁下。”
“外人奉承的虚名不足为道。所谓首任部长也只是靠着资历与昂热校长厚爱侥幸忝列其中,实在惭愧。”犬山贺笑着说,“现在屠龙肃叛的大业已经交付到源家主手中了。打打杀杀不是犬山家的长处,我们更多的是掌管风俗产业,为本家提供经济支持。”
“这样说,源家主是一位有手腕的人。”
“不是如此也入不了许君的法眼。”犬山贺回答,“真是期待少主登门拜访许君的场面啊。”
最后两人当然没有在机场打起来,在察觉到异常之后,源稚生身旁一直侍立的三人立刻围了上来。
君辱臣死在日本武士道文化中占据着很大的篇幅。面对日本分部豪车如流云的盛情款待,身为客人的许朝歌却发出了邀战,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视作挑衅,拔刀为之而战的家臣们先天立足于道义无可指摘。
放在江户时代,真要按照道义来说,接下来就是两方翻脸刀剑无眼。
但时代变了。
源稚生越过簇拥的家臣向许朝歌伸出了右手,他们在雨雾中重新握手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