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染没有回答,而是把手里的宫灯放到果子手里,她伸手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微微靠近果子,将那大氅拢到果子的身后,素手轻点。
果子忽的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她看着弯腰靠近自己的程公公,雪夜月色总是透着一股近乎凄惨的白来,映照在程公公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使其呈现一种近乎于苍白的颜色来,而那双手就这么轻巧的将那系带系在自己的身前。
果子忽的紧张了起来,提着宫灯的手轻颤起来,微微摇曳的灯火透过并蒂莲花的图案萦绕出一种水波微漾的错觉来,流动到程染低垂的眉眼上,好似那寒霜晨间掉落的一滴露。
“程公公......”
程染将大氅给果子系好之后,将果子手里的宫灯,还有提着的食盒都接了过来,她顿了顿才开口说道:
“我曾说过,要带你去看你哥哥。”
“风寒雪重,裹好了便走吧。”
这场宫变的末尾,满宫惶惶难测,旁人只得蜷缩小心,谨言慎行,而那微微昏暗的夜色里,身着从四品玄青官服的小太监,提着宫灯,行于这茫茫夜色中,而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小宫女。
程染带着果子来到了她曾还是谢毓衡花园里小太监时住的地方来,这个地方着实是破旧,但这破屋前却是有一块空地的,那里立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小小的,丑丑的,连石头都是丑的,此刻落了雪,入目便只有一个隆起的雪包来,孤零零的立在这荒芜的破屋前。
“这宫中死掉的太监宫女实在是太多,往日有些银钱的便是塞了银钱给宫外的家人埋葬了,大多数便是乱葬岗里随便一卷,任他牛鬼蛇神也无计可施。”
“我那时太小,位卑言轻,殿下处境更是艰难,于是我也只能求了这么一个恩典,让殿下在这花园的角落里留了这么一个三尺见宽的地方,好歹把李冒放着。”
“忘记跟你说了,你哥哥改了名,不叫狗蛋,他叫李冒。”
“其实我从未对李冒许诺过什么,他也从未要求过我什么,至死也只是提了一句他喜爱吃酒酿丸子,还说他妹妹生的好看,不过有些事情不提不代表不存在。”
“我心里记着,心里念着,今日算是替李冒报了仇,那年公公死时断成了两截,席子一卷便做了结,而时至今日,我才敢带你来看他。”
“果子,你把那酒酿丸子拿出来,跟你哥哥说说话吧。”
程染说完便后退一步转身离开,她踱步到花园的门前,静静的看着冬雪,未曾带伞,此刻便落了满身的荒芜来,她不是一个敢于面对的人,对于李冒,这些年来,也不过是来了三次而已,平日都是薛林给除除草,烧烧纸,她迟疑着,愧疚着,直到今日那年公公笑着哭着咽了气,她看着血红的皮肉,白条条的骨头从对方的身上被一板子一板子打出来的时候,终是念起那个蝉声凄切缠绵的夜里,冰冷的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时麻麻的感觉来。
年公公临死时说什么来着,好似是一句歇斯底里的咒骂,他说:
程然,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