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宋
程染的后事是宋宋处理的,毕竟程染已经没有任何的亲人了,老家的习俗是装棺入殓,那天俞二婶哭哭啼啼的,眼泪鼻涕一大把,跟村长老婆抱着哭,二彪把程染送他的玩具拿了出来,还有花生糖,桃酥,甜奶粉。
宋宋没有哭,她最初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悲伤是有的,但并不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又或者你生随你生,你死随你死。
宋宋始终觉得,程染的死像是刻在她心上的一道伤口,不致命,甚至有时候还会被遗忘,但总是会有疼的时候,永远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永远都是血淋淋的。
她年幼的时候,那个年代闹的很凶,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声音细细的,笑起来好看的很,只不过母亲死的时候,声音是哑的,脸是破的。
那天晚上,大概程染不救她,她便是要在山上被冬雪给掩埋了,至于是生是死她全然没有考虑过,总归是要死的,宋宋想。
程染扑在她身上的时候,浑身都没什么重量,已然被冻僵的宋宋只是察觉到了轻微的震颤,她勉强睁开眼睛,脑子浑浑噩噩的,已然记不清了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等她稍稍回过神来,便看到程染弯着身子细细的看着她,那人俯下身子,额头贴了上来,大概是穿的太厚重,做这般动作是有些吃力的,于是最先触碰到的不是宋宋的额头,而唇齿嗑到了宋宋的鼻尖。
对方的唇齿大概是跟她这个人一般,细细软软的,嗑上来也没什么重量,宋宋只觉得鼻尖有些痒,随后才是温热的触感。
宋宋从六七岁便当做男孩子养,父亲为了锻炼她的阳刚之气,便总是让宋宋去跟村里天天走街串巷的男孩子耍上一耍,可宋宋觉得实在是没意思,年岁大些的男孩子,说的话题十个有八个便是带颜色的,但她时不时的听上两句,总归是有那么些留在了心里。
他们说,女人最是软的,宋宋没觉得自己软。
那天晚上,宋宋被烧的晕晕乎乎的,被程染的唇齿嗑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痕迹,心里念着,这大概就是女人的软了。
于是宋宋便抱了上去。
醒过来的宋宋摸了摸鼻尖,心里想着,女人果真是软的,她大抵是不能够算是个女人的。
宋宋不是没有起过一些念头,左右程染太过于单纯,又无依无靠,她若是跟对方在一起,总归是能够掩盖自己的身份,也能保护程染。
可是宋宋已然忘记了,父亲死后她便是要自己做主,这个男人的身份便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宋宋是真的这般想着,那大年夜里,醉后不知天在水,宋宋同样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夜梦里她娶了个新娘子,瞧不清长什么模样,但总归应当是她心里想着的。
俞秋楚说让她把人抢回来,宋宋只觉得荒谬,她笑了起来,看不清真假,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真假。
傍晚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宋宋看着墓地前寥寥的几个人影,说不上来是难受又或者是压抑,总归她心里是不痛快的。
宋宋抬手盖住脸,恍然露出一个苦笑,细腻放风吹拂这白色雏菊,浅淡的花香刺了过来,随着呼吸,这通细细密密的绵延开来,沿着四肢百骸侵蚀着,宋宋笑不出来了,连喘气都带着几乎蚀骨的痛意。
鹅黄细柳,抽条掠面,横斜的枝影微微晃动着,宋宋回想起来那年她一路风尘,深一步浅一步,唯恐赶不上,赶不上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总归她是没有跟程染下任何约定,但心里便是抱着那么一个念头,有人在等她回去。
有人在等她,心底骤然生出沟壑来,一步一步,步步匆忙,当她见烟花满目的时候,程染神色怔了怔,笑着说新年快乐。
此时,沟壑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