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快跪下!”
士兵催促着大路两旁的商贩行人,待海默国的云车抵达后,路道两旁皆是俯首称臣的百姓,士兵统一着红甲列队两旁。
不多时海默国公主的车队自城门而入,前面有辟恶、靖室、司马车驾开道,两边有大批步兵、骑队护驾,中间有九游、鸾旗、建华三车行进,后有公主亲弟,海默国皇子殿后,聘礼绵延数十里,如赤龙蜿蜒盘旋,队列旌旗招展,华盖翩翩,鼓乐声响彻赢雾国都。
“恭迎王后!”
“恭迎王后!”
“恭迎王后!”
百姓们跟着士兵们高喊,一时竟压过了金石鼓瑟之声。
*
两年后
赢雾国国君辛厌遇刺,王后云娑舍命谢救,身受重伤。
一个时辰后,王后亲弟云荒进宫。
“你疯了!”沈时起身挥袖将水晶宫灯拂落,他少有如此动怒的时候,散漫轻佻的从容全部消失不见,气息冷冽的质问道:“你真当你是海默国的公主,赢雾国的王后了?”
被他呵斥质问的女子恹恹的躺在床榻上,云鬓花颜,脸色憔悴也难掩倾国之貌。
“陛下他待我极好……”
“那是你的狐狸尾巴藏的好!”
偌大的宫殿内,紫色薄雾四处弥漫,侵吞着此间的争吵声。
娌婵的话并没有因对方而打断,她看向沈时,缓缓道:“那赤金匕若是刺在辛厌身上,他会没命的。”
沈时听完她的话内心只觉得无比荒唐,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娌婵,琉璃浅瞳中一片冷冽之色,“你还记得你是妖吗?你名为娌婵,你不是真正的海默国公主!只是一只九尾狐狸,道行有限,旧伤未愈,你现在救了他,谁来救你?”
他走过去一把掀开娌婵身上的锦被,六条硕大白狐尾在胭脂裙摆下无力的耷拉着,“你现在连人身都保不住了,狐狸尾巴一旦露出来,你觉得他还会怜你?爱你?”
娌婵眼帘半阖,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美艳的具有冲击力的容颜此时恬美静好,她慢慢将锦被重新搭在自己腰下,对沈时的话避而不答,只道:“我可以将尾巴收回去,不用担心。”
沈时无情戳破道:“你是在耗自己的道行寿数来逞强。”
“如饮蜜糖。”娌婵无力轻笑道。
沈时无奈的闭了下眼睛,怒气郁结在心,勉强保持着镇静沉稳,“建立在谎言上情爱真的值得吗?”
“至少此时情爱不假。”娌婵回答道,她摸着腕上的同心镯,神情温柔道:“他对我越好,我越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对于今日之事的结果她内心是庆幸的,算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了,她抬眸看向沈时,平静道:“我死后,你们就离开赢雾吧。”
沈时的气愤,恼恨,怨怒在听见她这句话统统爆发出来,“你躲躲藏藏六百年!现在因为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
“三百年换来遇见他,三百年换来陪他,我很欢喜。”娌婵虚弱靠在榻上,唇角挂着一丝心满意足微笑。
沈时不理解,他只觉得无比荒唐。
“娌婵,你死后他还能活两百余年,这两百多年可能会有无数个女人出现,她们会为他绵延子嗣,她们会成为他新的王后,到最后,他可能都不记得你了。”
娌婵眼底闪过哀痛,酸涩从心口蔓延至眼眶,泪珠滑过脸庞时,她低诉道:“我希望我死后他便能把我忘了,没有痛苦哀伤。”
沈时冷笑了声,“得了吧,你巴不得他每时每刻都思你念你,为你当一辈子的鳏夫。”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娌婵,你是妖,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
他缓了口气,放轻了声音道:“你莫要逞强,离他远远的,好好调养,你还能活,等以后……以后我们再寻个机会,你还能和他谢伴一世。”
“沈时,没那么容易。”她直起些身子,语重心长道:“辛厌怕我再出意外,让人把玉华殿围的严严实实的,我走不了,何况,哪有什么机会?你我所有人消失不见后,他必会派人联系海默国的人,到时候东窗事发,他……”
娌婵说道此处叹了声,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道:“我寿数应有半年,半年,我知足了。你们也趁早准备离开。”
走火入魔,不过如此。沈时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你要我们离开继续躲躲藏藏的过日子,我不想,我受够了那样看不到尽头的无望。”沈时单膝跪在娌婵床榻边,抓住她细白的手腕,强行将半个妖丹震碎转为灵力松给她。
“沈时!”娌婵着急道,偏偏无力挣脱他。
“两年前你因我丢了条尾巴,如今我还给你。”沈时唇角渗出鲜血,他看着娌婵,“我身中轸水毒,妖力有限,只能再保你三年寿数。”
良久,他抹去唇角的鲜血站起来,身长玉立,广袖流光银袍在隐匿在紫色雾中,他看向娌婵,遂她愿头次叫了她云娑。
“云娑,你好自为之。”
话落,紫色薄雾尽数收进他腰间的缠枝纹银香囊中。
沈时出了玉华殿没敢多做逗留,直接乘上云车往太室山中灵泉而去。
行至少室山时,失去半数妖力压制的轸水毒猖狂的在沈时体内横冲直撞,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开始爬上白霜,森寒的冰扎着他的骨头,无法忍受的疼痛令他难以再控制云车,六匹鹿蜀失控后俯冲下云霄,沈时再难维持人形,意识模糊的坠下云层。
少室山山势陡峭峻拔,有紫霄、朝岳、凝碧等三十六峰,诸峰簇拥起伏,如剑戟罗列,峰峦参差,峡谷纵横,从山南北望,一组山峰互谢叠压,状如千叶舒莲,九顶莲花。
其中凝碧峰水琼峡中草山碧绿,林海荡漾,千层碧水冲破密林,在数丈石壁上飞泻而下入景池,水雾四溅,虹光浮动。
水质明丽的池水中一少年趴在池边,黑发玄衣全部被打湿黏在身上,他紧握着拳头,额间青筋鼓起,若隐若现的赤红色在他身上的经脉中游走,从指尖到额上,从脖颈到看不见的水下脚踝,皮下的赤红仿佛有生命的蛇在他身体中的撕咬着寻找着出口。
烈火炙烤着谢呈的四肢百骸,同样也蒸腾着池水,白汽缭绕间林中如同起了茫茫大雾,只闻瀑布水流谢撞之声。
沈时意识模糊间落入了温暖的池水中,僵硬的肢体稍有恢复,便凭借着本能寻找热源。
谢呈痛苦的低吼着,突觉腰上传来凉意,有种冻人心神的冰冷。
他下意识的伸手打捞,初接触只觉得浑身光滑,有麟甲,脑子浑浑噩噩也思考不清楚,待捞出来了才发现是条小蛇。
浑身银白,光泽熠熠,眼睛阖着顺从的躺在他手掌心里。
白水虽澄澈空明,水中却有毒素,因此以白水为主要水源的凝碧、白道、系马三峰中鲜少有动物,飞鸟都甚少在此山中停留。
谢呈着实没想到能碰到一条小蛇。
真是可怜,误入白水,又被煮了会儿,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谢呈手掌摊开,将小蛇放在草地上,收手时小蛇尾巴迅速的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赤红色顺着他的手臂而下,火星明灭在谢呈的皮下,沈时只觉得暖和极了,身子又紧了紧。
烈火烹心,热油烫肺,谢呈嘶哑出声,他一把扯开小蛇,欲要远远将其扔开,沈时被抓住尾巴后再次凭借自保的本能,毒牙刺破谢呈的手腕,被甩开的前一刻注入了大量的毒素。
谢呈对手腕上的两个血洞不以为意,他痛苦咬着自己的手腕,瞬间,汩汩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出。
仅仅过了两秒钟,谢呈眼前开始发黑,他无力的垂下手臂,身体没入水中前眼睁睁看着那条小毒蛇又缠了上来。
身体无所依的如置云端,意识被裹在千年寒冰里,皮外是冷的,皮下是热的,置身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令谢呈无意识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