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梅蓝终于回来了,头发一绺儿一绺儿的贴在脖子里,穿了陆姐夫的外套,还里外都湿的呱呱透,脸更是煞白成一片。这情形,很显然不光是淋了雨。
“乖乖哦——”老太太喊了半声,迅速镇定,抓过暖壶,倒出三碗提前预备好的红糖姜茶。
麻苏月不及她,心里咯噔一下,没顾上问也没顾上想,只一手抱紧闺女,一手把庭庭的脸摁到了自己怀里。
宁宁吓得差点哭出声,被她爸爸抬手止住:“妈妈没事,去舀盆热水……
爸妈别担心,蓝蓝没事,是淋了雨。”他又看向老爷子补了一句。
“爸,妈,我没事——”梅蓝也叫人,声音打颤。
老爷子搁在桌上的手握紧再松开,点点头,没说话,示意她先去换衣服,
“姐夫也去换衣服。”关豫推了把陆姐夫向外,转身去厨房把煤炉子端过来,加了两块新煤,怕燃不起来又捏了撮盐撒上面。
二十分钟,梅蓝才缓过劲儿来,抱着炉子,捧着一碗鸡蛋茶,由着宁宁一下一下地给她擦头发。
原来,那些人闯进他们政治学习的现场,揪出何秋雁的父亲,当场给他们夫妻定了罪名不算,还把人拉到了操场上进行了现场批斗,
不仅如此,还要求所有的老师一同观看,说要再找出知情不报者。
“……剃了头,批,打,逼他们互相打,用手,用皮带,身上,脸上……从下午四点到六点,天黑的看不见了才罢手,老何伤了腰爬不起来了,他爱人昏过去了……”
担心老爷子心烦,也怕吓着孩子,梅蓝跳着说,语无伦次,语言表达的完全不似一个语文老师,好几次都差点咬了舌头,
“多少年的同事了,廖校长给请了医,他们拦着不让看……又淋了半小时,快闹出人命了才算完……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知道……”
屋子里静下来,只偶尔一星星藏到了缝隙里的盐粒子,被火舌扒拉出来吞了,滋滋两声弱响,似是有气无力的抗议。
麻苏月想象不出那画面,书上电视上见过吗?好像没有,有的话肯定也被她跳过了。
风、雨、皮带,携了风浸了雨沾了血的皮带,被人逼着、围观着,抽到爱人身上,再被爱人抽到自己身上,
“嗖,啪……”
“嗖,啪……”
还是人的行为吗?
逼人的,被逼的,哪个还是人?
人性、尊严,都去哪儿了?
那周围的脸:狰狞的,快意的,变形的,麻木的,赤红的,惨白的,仗马寒蝉的……哪张还能看?
想一想她就觉得头皮发麻,抱住闺女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关豫察觉,把孩子接了过去,顺带握了下她的手。
半晌,还是老太太先开口:“你们就都跟着淋了半天的雨?唉,多大的人啊才,往年那恶霸老财也没……”
她的音调不高,自说自话一般,看了老爷子几次,拍拍他的手,把庭庭推到他怀里,转开话头:“孩子都饿了,盛饭,吃饭。”
孩子跟前,老爷子的坏情绪从不外露,他点点头。
“小郝子不是说来吃饭,咋还没来?”老太太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