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周围一切,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并排放了两个刷着金粉的檀木棺椁。
火盆里烧的纸钱飞出白色灰烬打着旋落在他身上。
沈晏之走到棺椁中间,镇定道:“哪个是她的,打开!”
诸左推开了其中一个棺盖,焦臭味直冲鼻眼。
里面躺着一具穿着禭服的尸身,身上被烧得斑驳难辨,脸和一些皮肉完好的地方被野兽撕咬得不成样子。
看身形,倒是和秦归晚一模一样。
沈晏之俯身抬起尸身的右臂,把上面的袖子全部推了上去,残破不全的手腕上赫然露出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胎记。
一把手柄上雕着玉鸟纹的黑色短刀从袖口中叮当落下,他颤手捡起来,看清刀身后,嗡的一下失去了所有听觉。
除了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是秦归晚离开东羌前,她母亲送她的唯一信物,自从丘宁山之事后,她出门总要带着这把刀才安心。
在她心中,这把黑色短刀和她的性命一样珍贵。
*
华灯初上。
临近年关,京都的街上熙攘热闹。
这会,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药师殿的大火。
琵琶街的一个客栈大厅,食客们讨论得热火朝天。
“据说,那东羌秦氏出事后,顾世子得知消息,立马带着五军营的人过去了。”
“你说,这顾世子是不是和秦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胡说,顾世子是什么身份,他之前娶的那五房小妾,哪一个不是倾国倾城?怎么可能看中一个已婚妇人!他去救人,是因为掉下去的还有沈二的妾室。”
“这么说,好像也对。据说沈二特别喜欢那个妾室,顾世子和沈二是挚友,自然不能看着他哭鼻子。”
“你说的也不全对,不光是因为沈二,顾世子和沈晏之曾是同窗,也有几分交情在身,况且那秦氏在丘宁山又救过他一次,于情于理,他都该去帮忙。”
“哎,说起来,这秦氏也是个可怜人。来沈家不受待见,为了讨好沈晏之,非要去求符,结果遇到走水,意外惨死。”
“要我说,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东羌人信天神,她非要去求佛,咱们大楚的菩萨能保佑信天神的人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惋叹一句,沈家风水实在不好,今年就没消停过。
此刻,三楼的客房中,秦归晚打开一条窗缝,听着楼下这些高谈阔论声,噗嗤一下笑了。
“他们若是知道,被烧死的秦氏就在他们头顶上的房间里住着,不知有何感想?”
青枝上前关上窗,认真从里面锁好。
“主子,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咱们居然成功了。”
秦归晚点了点她的鼻子,眉眼弯弯,嫣然笑道:“你怎么还自称奴?”
“这里不是东羌,也不是沈家,我们不用受谁控制,也不用避讳什么。”
“我在这世上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以后,喊我阿姐。”
青枝喜滋滋地喊了一声:“阿姐。”
她上前挽住秦归晚的胳膊,将头依偎在她肩头,骤然眼鼻发酸,有些想哭。
“阿姐,我们真的自由了吗?”
“我总担心沈晏之会找人验尸,会发现那个胎记是假的。”
她们放完火,躲到了外面的树丛中,借着阿扇找人灭火的机会,趁乱跑下了山。
从义庄买了两具身形一样的女尸,让人在尸身上弄了一个假胎记。
而后花银子请两个哑巴烧坏扔到山崖下。
秦归晚神秘笑道:“不会的。”
以她对沈晏之的了解,他永远不舍得糟蹋她的尸身,更不会让其他人碰她。
更何况,她把母亲送给她的短刀留在了尸身上。
沈晏之最清楚母亲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明白那把刀对她的重要性。
还有尸身上的药瓶、被烧掉一半的荷包、她的帕子、青枝的香囊……
每一个物品都在印证那两具女尸的身份。
“倒是你,从蓝还在家苦苦等你回去,知道你没了,一定伤心欲绝。”
提起此事,秦归晚有些低落,总觉得对不起青枝。
“二公子对我的确很好,可我更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青枝含泪而笑。
“阿姐,等到后天,咱们就能拿到照身帖和路引了。”
想到沈从蓝,她确实心如刀割。
可是为奴十九载,终于不用再看谁脸色活着,能自由主宰自己的余生,这种畅快感压过了一切。
她今日乔装打扮,拿着行主给的信去了趟当铺,当铺掌柜说,让她后天去拿东西。
她们距离无拘无束只有一步之遥了。
*
此刻,她们对面的客房。
路绥悄悄打开一条门缝,见对面熄了灯,这才关紧门,挤眉弄眼地笑道:“世子爷,你昨日演得真像。”
“你那表情,属下都差点以为秦姑娘没了。”
顾濯缨坐在椅子上,用修长的指节不断轻叩桌面,发出清脆有力的叩叩声。
闻言,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眸光明亮流波,不耐烦地斜他一眼。
“让你安排的事,办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