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激灵,赶紧睁开了眼睛,手放到了腰上。但借着漂浮的微光,他看清了来者的脸:像是万舞。
“你为何在这里?”卫玄森有些诧异,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万舞心里一惊,有些无措地停在了那里。
“你睡不着吗?”卫玄森试探道。
万舞微微吐了一口气,“倒不是睡不着……只是想过来看看你。”
卫玄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起来,小声说道:“他们在这里睡觉呢,咱们出去说!”
万舞伸出那根烟枪,从木塔的悬窗悠然而下,带卫玄森落入了那方庭院内。
暗影心下觉得蹊跷,立马从吊床上跳下来,偷偷跟着下去了。
“我不喜欢靠别人太近,”卫玄森开门见山地说道。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讲有些唐突了,忙加了一句,“主要是我们还不太熟。”
万舞坐到了藤椅上,苦笑了一下,一边帮卫玄森把茶杯斟满。
“大人,你不用说,我看得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就只是想看看你。”
“可是……”卫玄森感到不太舒服。
万舞忙解释道:“你不要觉得奇怪。我只是羡慕你……你看起来很健康,应该没吃过什么苦。”
卫玄森听完笑了一下。
“那也不见得。”
“如何说起?”
“你知道我为啥做执行使?我生下来就是阴阳眼,小时候常常见鬼。父母去得早,我有时住在大姑家,有时候住在三姑家,直到后来我老舅把我带来做这个。不过我这种苦也没啥,久了就忘了……”
万舞想了一下,回道,“那我们还挺像的。那时候我爹是万村的左右,他积劳成疾最后撒手人寰,我娘没了主心骨渐渐也随他而去。我和思月每日饥一顿饱一顿,陈树辉还把我们兄妹赶去学戏……”
“你说你爹是左右,左右是什么?”
“是贵族的副手,名义上是即将成为贵族的人。”
“如果你爹没有去世,应该也能实现吧?”
“实现?”
万舞愤恨又嘲讽地反问了一句。
“那都是假的,有名无实。你知道么?贵族是一等一的骗子,他们最懂得如何让我们族人内讧。选拔几个左右副手,给些好处,这些人就会站在贵族那边,和贵族沆瀣一气,把矛头对准自己人!”
卫玄森不由得咳嗽起来。
“可是,你爹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是,可是其他左右都是。他被迫成为了左右,因为要养家糊口。但他因为不愿意与族人为敌、不愿意奴役族人,常常被安排脏活累活,根本做不完……”
“如此说来,他真是一个伟大又悲情的人。”
“如果你看过其他左右的做事为人,就会明白我爹实在是过分光明磊落。那些主动做副手做左右的,个个都是奔着做贵族的目的去的。他们常常想在贵族面前表现自己的忠诚,所以对自己人格外残忍。”
万舞的目光变得混浊起来,仿佛又回到了百多年前的夏日。
陈树辉穿着薄如蝉翼的新丝绸单衣,进到了父亲住的院子里来。
“怎么样万保昌,西边的院子前阵子我就让你找人修好,最近修得怎么样了啊?”
父亲恭敬地低下头,说道,“老爷,这事责任全在我。万保林父子上月在北园照看庄稼,不小心折了腿,还在修养;万英喜兄弟刚被叫去养马放马了……原定月中修好,现在进度只到一半……”
陈树辉浓眉一挑,脸上尽是不耐烦。
“你实在比不上其它左右。听不懂话,行动慢,没眼力见。我不管你用什么理由,事情没有办好是事实,比不上其他人是事实。你看万保钢手上,他的人摔胳膊害风寒时有发生,耽误什么没有?就你事多!”
“老爷,他们虽是下人,但是……”
“好了!别说了。这个月月钱扣一半。”
“老爷,”父亲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委屈和愁苦,他低低地说道,“我大儿万祥睿如今十一岁了,跟其他孩子七八岁一般大,我这点月钱……”
“祥睿?这名字要不得。我外甥刚刚出生,刚拟了这个名字。你的儿避个名讳,改叫万舞好了……”
“可这……”
“我给的字,不算好吗?舞,乃耍弄之意也。你的孩子生得白净漂亮,又在学戏,叫舞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