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笑了笑，隔着被子拍着凤来的头：“凤来，你不能什么都想要的啊。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呢，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的时候，就证明更大的苦难在等着了。人啊，总得缺一门。”
老太太躺在床上，这里很安全，这里只有她和凤来两个人，有些她一辈子都没说出口的话，她觉得，应该可以说了，在不说，她怕她没有时间了。
“凤来啊，奶奶从来没给你说过奶奶的过去是吧。
奶奶给你讲讲我的过去吧，这些故事啊，我本来想着带进棺材里的，但是现在的日子，太好了，好到我什么都不怕了。
奶奶原本是谁家的已经不记得了，有记忆开始就是个小乞丐，天天跟着老乞丐讨点饭，凑合的活。奶奶啊，靠着一股狠劲勉强的还能吃上东西。
那一年清朝彻底灭亡了，京中所有旗人都在收拾东西逃难。奶奶我啊，和一些乞丐干了一票大的，抢了一家富贵人家的东西。
我呢，抢完以后，心里明白这东西我保不住，藏好了东西，带了一点点金银，立马往城外跑了。
后来听说，当时没跑的，被人盯上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我阿，跟着逃难的一起跑。也不敢跑远了，太小，走不远，也怕回不来丢了我藏好的金银财宝。
跑到咱们家村子，我就把自己卖给了你爷爷家。”
老太太说道这，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打开灯，从一个不起眼的箱子里，掏出来一串铜钱手链。
老太太失神的望着这串手链，半天没有说话。
凤来实在是好奇，也不顾的丢脸，还带着眼泪的小脸呆呆的看着奶奶：“奶奶，这是……”
老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擦干凤来脸上的泪水，说道：“这就是我的卖身钱。一共七枚铜钱，我串了个手链藏了起来。”
老太太回到被窝，把铜钱给凤来戴上：“其实我当时有钱。但是那世道，有钱有什么用。我知道那时候一个人活不下去，就谎称自己是满清的贵族，家里人失散了。走不动了，愿意卖给他们家当童养媳。”
凤来抚摸着手链，有些想哭，奶奶原来过的这么不好吗？
“奶奶……”
“傻丫头，你懂什么，我卖身之前打听过了，你爷爷家以前也有过当官的，都是小官，没什么见识。却偏偏还很清高。家中就你爷爷一个独子，身体还不好，命不长的样子。根本娶不到合意媳妇。
我那时候就说自己是满族的姑奶奶，我身上有几件抢来的首饰，我还会说满语，甚至蒙语我都会一点。不认识字，就说满族姑娘不学那个。说话行事泼辣，就说满族姑奶奶都是管家的，当时根本没人怀疑。
你太爷爷太奶奶反而很欣喜的把我迎进门。
虽说是卖身，但我过的也是正经少奶奶的生活。他们家，人少，仆人也少，长辈也很随和，很快我就接手了家业。
你太爷太奶一看，果然是满人家正经姑奶奶，手段厉害的呢。很放心的将家业交给了我。我那时候才知道，我是真的选对了。
我们金家祖上应该富裕过，很多东西你太爷太奶不认识，我却知道，那都是官家的好东西。我抢的那些有些都比不上。
东西太好也是麻烦。那个年代，就怕露富，今天你漏了，明天可能就是一地尸体。在确定了东西肯定没有带去出以后，我和你太爷太奶一起将那些东西藏了起来。有缘就拿出来，没缘分的了当没有过。命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那二十年的日子，是奶奶除了这几年过的最好的日子。
夫君体恤，公婆省事，肚子也争气，一口气给他们家添了三个男丁。
后来……
后来啊，世道更乱了。你爸爸出门失踪了。你二叔上的军校，我谁也没说过，如果活着可能在对岸。
你三叔……
你三叔，当了汉奸，气死了你爷爷，被我一枪崩了。”
凤来抓住老太太的手：“奶奶……”
老太太笑笑，眼中一片冷漠：“你奶奶我可没有什么家国大义那么崇高的品质。
只是你爷爷……
他怎么敢……
老婆子给他的命，老婆子亲自收走，也算全了因果，谁也不欠谁的，下辈子别在见了。
再后来，那一年大旱，村里人都逃难去了，留了一堆老弱病残，奶奶年纪大了，不想走了，死也要死在家里。
我把粮食都给了你妈妈，让她带着孩子们去逃难了。
我一个人等死。
可是啊，命运就是这么难以预测。老婆子没死，熬了过来，你妈妈和哥哥们却再也没回来。
我是真的希望她只是嫁人了，不想回来了。
呵呵，凤来啊，奶奶老太婆一个，这么多年一个人啊，想死也死不掉。村里那些个家庭圆满的小辈，隔三差五的走一个。
这就是命啊。
本来以为老太婆就要孤苦的一个人等死了，没想到奶奶捡到你了。
凤来啊，奶奶没有那个传宗接代的念头，金家奶奶藏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你什么都用不怕，没有他们奶奶也能让你过的好好的。比他们都好。
你看。这个世界啊，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的。奶奶一无所有的时候，只觉得世界都是黑的，可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现在很幸福。哪怕在难，我也没有放弃活下去。凤来，这个世界，活自己就行了。世间万物，都是过客。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的。”
凤来将头埋在奶奶的怀里，号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在哭奶奶凄凉的一生，又或者在哭自己就没有父母的命。
凤来也不知道，她就知道她想哭，哭最后一次。从此以后，她的父母别想她在为他们落一滴泪。
哭掉所有的委屈，哭掉自己内心的那些小期待，彻彻底底的放下。她的未来有很多很多的人，她于凤来才不会被困在这里。
从今天以后，谁也别想拿这点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