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格巴”是一种天险,倒不是说山岭陡峭的险势,而是地面会出现莫名其妙的裂隙。
裂隙有大有小,但无一例外都极深,而且非常隐蔽,有的藏在牧草深处,有的开在岩山之中,连最有经验的牛群都免不了跌入,最擅长攀登悬崖峭壁的岩羊都免不了失足,当地牧民将这种地形称作“布格巴”,意思是“魔鬼回头”。
魔宗选择的决战地点就是这么一处天险。
大国师依然是孤身前来,坐着一架黑绸环绕的辇车,那头极有灵性的大角黑鹿如闲庭信步般款款行来,走的路边并不笔直,歪歪曲曲的,显然是在绕那些或会存在的裂隙。
自辇车中出来的人叫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就算出现的是一个同样高度垂垂老矣的僵硬老头,也比见到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稚嫩面容纯粹孩童模样的老妖怪好
尤其是魔后的表情越是喜怒不显于色的人动容就越显眼,千叶觉得最大的可能是魔后曾见过大国师真容,所以难以接受他现在的模样前教主祝东流还在之时魔宗如日中天无懈可击,即使是大国师也为之头疼,魔后随丈夫曾与大国师会过面也未尝不可。
当然千叶认为出现如今这一幕最大的可能是,之前所有见过大国师的人都被杀光了。
深居简出、远避世俗,虽说以他的性子确实不怕人知道,但“麻烦”这种事物还是所有人都会怕的。
饶是祺老与闻秀都带着怀疑的神色看向了千叶,她只能无奈一点头。
确定这就是大国师,脱离了荒谬感再看过去的时候,陡然就被浩瀚如山广博如海般的气度所震慑。
他身上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一种叫人控制不住仰望的高深莫测。
比人还高的剑背在身后,本该是一副惹人发笑的姿态,但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都是迈入宗师境的人,外貌在思维中能占据的情绪有限,更何况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一个矮小的身躯,而是一柄顶天立地的剑
剑光收敛,由于过于庞大而显得晦暗,看不到锋芒,但太过于浩瀚的事物,看一眼就足以刺得人眼眶生疼,生理性眼泪都要控制不住渗出来。
双方都没有说话,因为那如孩童般的身影一落地就拔出了身后的长剑。
足以催得风云都变色的强大压迫力叫人完全没法思考。
黑鹿脚步轻快地拉着空辇车沿原路返回,跑到了很远的地方,避离战圈才慢慢蹲下,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这边。
大国师慢慢抬眸,他根本没留心看在场的有多少人又是什么身份,自顾自举起了剑,甚至很多人还没做好心理建设,战斗便一触即发。
最先开始是一边倒的屠杀。
当真是屠杀
每个看过这样一场决战的人,都会恍然大悟为什么所有与大国师的杀机照过面的人,都活不下来一只大象走过的时候,会因为脚底下有只蚂蚁而停下脚步吗
同理,当他全力挥出一剑的时候,剑风笼罩之地尽数被搅碎,又岂是想收便可以收住的。
普通人的剑只是剑,高手的剑是剑术,宗师的剑是剑意,而大国师的剑,剑中有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这本是难以描述的一种事物,是这个世界某种无法透析的本质,但每个看到他剑的人,脑海中只会油然而生这样的理解。
那剑是直直烙进人脑中的美感。
你会觉得它无一不符合规则,无一不切中道法。
当然,没有无休止的强大越是强大,越是受到束缚。
这个束缚并非他心中的准则,也非这人世的约定俗成,而是天理。
每挥一剑,他的手必凝滞一分,他的剑比缓慢一瞬。
这种变化不易觉察,因为大国师站立的位置太高,世人仰望他的角度太窄,纵使他那手凝滞十分,那剑缓慢一刻,你也难以发现变化。
但老天爷不是这么算的。
千叶比所有人看得都要清楚,天地之力是成倍叠加,换句话说,是呈次方倾轧,那么大国师每挥下一剑要扛的压力叫人一想就足以头皮发麻。
重点是,他要挥出了很多剑,砍倒在场半数宗师,手势才肉眼可见地缓慢下来。
在所有人莫可名状的恐惧中,他放开了剑
通身真气透体而出,如汹涌的波涛般在他的周身翻滚拍打,剑悬于空,剑随念动,如游鱼般流窜于虚空,先前的凝滞与缓慢顿时一扫而空。
以气御剑
这并不是一柄剑,而是千万柄剑
有形的长剑,无形的剑影、剑光,那数也数不尽的剑陡然上升,若说是神魔禁域也不为过
千叶已经拿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惨不忍睹。
知道魔宗会败得很惨,但不知道竟连反手之力都没有。
可怕的压力笼罩着此间,不仅仅是大国师的气场,还有不断加压的天地伟力,纵是宗师都会觉得呼吸急促、血肉彭张,就像身上压着一座无形的山一般,再低一阶的更是经脉错行,近乎爆体而亡。
这已经不是可以旁观下去的场景,千叶周身全环绕着以蛊体造出的特殊气流,能消去绝大部分力,但如今直面的是无法阻挡不能克制的力量,拜大国师所赐,这方天地就差将空间崩坏将其毁灭了祺老趁着还能行动自如,已经忙不迭拎着吐血的闻秀先行离去。
千叶顺稍叮嘱祺老,将山下的谢星纬也带走,根本用不着以大国师来验证他什么命格了,眼前这个火力全开的挂逼,与世人之间压根不是人跟人的差距,而是神与人的差距
神要杀人,一念而已
残阳如血,飞沙走石,地面已经现出一道道有如布格巴的深深裂隙,甚至呈龟裂状不断地向远方延伸,每个人在这片天地之下都变得极其渺小。
魔宗有没有后悔千叶不知道,毕竟是自找的,但大国师想来是不后悔的。
即使他如今所面对的不是灭魔宗这件小事,而是与这方天地抗争
他有多久没这么痛快出过剑,此刻他就有多亢奋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吧”千叶几乎是呓语般喃喃,“这还不能破防,就枉对你名声了。”
这话一出口便消散在风中,连只字片语便找不回来。
却正在她懒洋洋提起期待值未多久,于原野之上日沉西天薄暮渐起的时刻,忽见一颗流星倏然坠落。
那并不是一颗流星
而是一道光
一道流星般的剑光
宫奕出剑,像是所有的杀手那样讲究神不知鬼不觉杀敌破招,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可如此声势浩大得近乎惊天动地的一剑,竟也出自他之手。
“咦”
如此猝不及防的一击,大国师以气御剑竟然也回防不及,竟只能凭自己功体硬生生挨了这一剑,虽令人绝望得毫发无损,但所有人清晰可见,他周身的气场出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消散,巨大的炸裂的气势叫他的发冠也碎裂开来,银发向天拂散,又洋洋洒洒落下。
他今日第一次出了声。
“有意思”剑飞回到手中,他仰起头盯着不远处那道比暮色还晦暗的身影,终于自无聊的平静无波中提起些许兴趣,“竟然能找到一个习我剑的小辈。”
在场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怪不得一举破了防,这流星般的一剑曾出自大国师之手
连千叶都有些惊叹,她知道这一回事,却不知道这一剑的由来,大概是他年少时曾有幸见大国师出剑的那回,因祸得福从中学到了这一剑
虽说宫奕切入的时机也比较巧妙,恰逢大国师一剑横扫来不及回防之际,又有天地为他助力,但这一剑的强大定然是主因。
宫奕负手执剑,娃娃脸上并无笑意,近乎严肃地立在那里,却彬彬有礼地鞠躬致礼“承蒙大国师恩赐,在下因此剑而步入剑道。”
魔宗残余高手眼见着有人来搅局,皆往后退,让出了场地。
并没有逃跑,一来不敢,也没把握这时候得逃出去,二来也窥见了大国师身上微妙的改变,重又燃起了怨恨与复仇之心。
“哦”
听到宫奕之言,大国师眼中的趣味更甚“下一剑,就该是你的剑道了”
“请大国师指教。”宫奕肃穆道。
话音落地的那瞬间他也从原地消失了。
很显然,宫奕确实只准备出两剑。
一剑源自大国师,是他剑道之始,是无论如何必须回报给对方的剑;一剑源自自我多年的修习,源于他对剑的领悟与追求。
他在黑暗里等了很多年,不骄不躁,不亢不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千叶久等的时机也等到了。
她微微一笑,又停顿了一下,凝望着自己的团扇,拿扇沿轻轻压了压嘴唇,将那止不住上翘的嘴角与血肉中涌动的兴奋都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