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从来不觉得所谓的“人鱼之泪”就是这个词字面上的意思,里面一定藏着某种玄机,某些需要挖掘的奥秘,是狗比轮回想要坑她一把的。
但想要验证这个猜测,首先,她得搞到一条人鱼。
阿比斯莫尔东部的海域之下是否真藏着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实在是一件叫人存疑的事。
她进入这个图景没多久就随着母亲离开风暴堡,罗斯的女伯爵对她这个唯一的婚生女的爱毋庸置疑,甚至这种母爱达到了接近于强迫症一般的疼惜与迷恋,她根本没办法忍受女儿长时间离开自己的视野,所以并未按照时下流行的教养方式,将女儿从小送至自己的朋友或地位更高的贵族夫人身边,接受贵族小姐的教育,而是聘用家庭教师,邀请隐居修女,在自己的庄园中亲自看顾她长大。
在宗教教育之余,千叶还要学习、写作,懂得计算,学会唱歌、作曲、弹奏乐器,熟悉社交礼仪,使举止优雅谈吐高尚,以及除此之外一位贵族小姐应有的涵养与素质;她还要学习纺织、制衣、刺绣等女性应具备的技能,她的母亲还希望她培养对于珠宝首饰等奢侈物的鉴赏与文学艺术的审美能力,以打发将来婚后大把的空闲时间。
如果不是女伯爵离世得太突然,在千叶这个年纪,她已经在为她挑选策划一件门当户对的亲事。
由于女伯爵本身便继承了富饶的领土与家族的财富,在塞勒斯家族得到的黄金珠宝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繁多,她从不吝惜对女儿的付出,甚至以各种贵金属装饰她的房间,用昂贵的丝绸与宝石为她裁制衣饰,因为她喜爱,便满大陆搜罗珍稀的书籍,对女伯爵抱着异心想成为她入幕之宾甚至直接和她结婚的贵族们为了讨好她,一度将南方的书籍搜刮一空。
在这个知识被上层阶级与教会垄断的时代,是一个极其奢侈的喜好。
千叶拥有的书籍大多都是羊皮纸的手抄本,装帧精美,插画细致,皮革封面装饰有宝石与丝绸,最为华丽的甚至镶嵌上了黄金印刻的浮雕,考究的做工意味这些书籍的制作耗时巨大,当然也使它们能存放漫长的时间——为了能自由这些书籍,她极刻苦地学习拉丁语与古希伯来语,试图从通用语文学与宗教的层面找到问题的所在。
有些古老的手抄本与莎草纸卷轴上确实记载有她想知道的讯息,虽然是以颂歌与史诗的形式留存笔墨,有一定的夸张与艺术手法,与真实情况应当存在不小出入,但将字里行间的琐碎信息整合起来也足够方便她勾勒出传说的面貌。
这个图景的世界观是纯粹的希伯来神话,教会的统治曾如阴影一般笼罩这片大地,那些有关妖精、人马、海妖等非人怪物与英雄们的史诗点缀在《圣经》故事的边缘,有关于魔法、巫师的叙事诗七零八落散落在某些特殊的地界,因此而描绘出一片瑰丽、诡谲又魔幻的画面。
当然由于这些存在违背了教会严肃、静默、贞洁、虔诚等准则,成为一种被封禁的传说,一度自这片大路上绝迹——鉴于轮回予以的“低魔”分类,千叶勉强愿意相信这些故事有适当的真实性,只是,现如今整个世界的神秘性都淡褪得所剩无几,大概连教会所拥有的圣力都在不断减退,使之掌控力度渐趋下降,存在感弱化,所以这片大陆上各个国家之间才会不断陷入战火纷争。
千叶是真没亲眼见证什么超凡的圣迹,她对这种认知的判断只能依仗轮回的分类,以及某种隐晦的直觉,至少罗斯家族的圣物就是一种奇特的存在。
这个黄金制成的象征着“三位一体”的简单几何图形至今仍作为项链坠子挂在她的脖子上,她虽未亲眼看到它显圣,也不知道传说中它帮助罗斯的先祖化险为夷的种种故事是否为真,但她能肯定,它确实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能使人无畏且无惧——《逐鹿》世界中虞礼的存在确实影响她良多,她学着他,在刻意地练习掌控自己的一切,不单是情绪,也包括呼吸、心跳,甚至是血液的流速、肌肉的弹跳,因为略有成效,所以她知道那种力量对自己的影响。
要知道她由于凌驾于世界观的知识,先天就会存在一种俯视与不以为然的心态,但人面对未知与神秘产生惶恐是无法变更的事实,就连千叶也不例外,对她来说,黑夜、深海、死亡这类事物,都是她难以理解无法辨析的存在,所以她也会对此产生敬畏,只是这个黄金坠子的存在,却使她变得极端理智而平和,她能清晰感觉到这种变化。
就此而言,要她相信那些传说与圣力也有所根据。
只是神秘性消褪也是现实,那些传说中的奇妙生物若非彻底死亡、灭绝,就是深藏在人的认知所无法触及之地,不为人所知。
目前来说,这个图景与千叶曾经经历的古西方图景也没有多少差别,所以她有很大的理由,假使深海中真的还存在人鱼的话,也只寥寥无几。
“人鱼”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物,在传说记载中,这就是一种以歌声迷惑人、使之坠入海底,并且以人为食的凶残怪物,有更多的人认为,它们梦幻的外表只是一种魔法的假象,其真正的面貌是全身长满鳞片、类人的头颅中生满鲨鱼般锯齿形牙齿的彻头彻尾的怪物。
跟千叶想象的也没什么两样。
那么轮回想要获得的“人鱼之泪”究竟指的是什么?
怪物不可能有眼泪这种东西吧,所以说“人鱼”到底是不是智慧生物,它们是否有感情,能不能与人交流,全是些急需验证的问题。
首先,她得搞到一条人鱼!
抵达风暴堡之后,千叶未再看见自己兄长尤利赛里,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城堡的女管家。
这是一个年老而刻板的女人,千叶对她仍有一些印象,她侍奉过三代的塞勒斯公爵,对这个家族有着无法言喻的忠诚与爱。
风暴堡的一切都显得古老而厚重,奢华已经不足以形容其内的装饰,而要说那是完全超乎人想象的奇迹,跟随在后方的女仆们就算见惯了罗斯庄园的华贵,仍为这种无形之中显露出的威慑而鸦雀无声。
不出千叶所料,她与贝拉等人直接被带入的是城堡女主人的处所。
这是一片足足套着八个房间的大区域,除了卧室之外,还有起居室、会客厅、衣帽间、书房与小音乐厅,浴室与茶厅还是独立的,鉴于一般来说,城堡男主人与女主人的卧房虽然各自分开,但皆有密道相连,会将她安排在这里,公爵的主意已经昭然若是。
贝拉已经被富丽堂皇、典雅奢侈的景象镇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作为贴身侍女,她所接受的也是一般贵族小姐的教育——女伯爵对女儿疼爱之至,但她从来不会向她展露自己的社交生活,要知道一个有地位有财产的寡妇日常生活堪称糜烂堕落,她有无数位情人,甚至为最喜欢的情人生下了一个私生子,但她绝不会将这些肮脏的玩意透露给未婚女儿,玷污她的纯洁,当然,由于千叶并未学到婚后作为贵族夫人的做派,贝拉自然也无从得知贵族间的一些隐秘规则。
贝拉不知道,千叶却是了然的,不过她并不在意就是了。
即使她那位兄长对她抱着恶劣的心思,也不至于现在就对她出手。
她年纪尚小,身体还未发育完全,虽说以利益结合的贵族们都讲究童婚,十三四岁正开始第二轮发育的贵族女性属于婚姻市场上的抢手货,但塞勒斯家族不同。
这个家族要繁衍生息实在太过艰难,早先家族遗传病使得成员代代活不过三十岁,后来夭折率更高,能成年就算了不得,畸形与死胎就更不用说了,每一代的家主都尝试扩大繁衍对象,但能活下来的私生子也寥寥无几,倒是神圣的由主见证受到庇佑的婚姻,有时候能带来一些比较健康的血脉。
就是到这种地步,塞勒斯也没放弃过近亲结婚的传统,只有在成员几乎死绝了,才会寻求外来的血脉,她们的父亲是当时唯一的塞勒斯,来自罗斯的母亲就是因此嫁入风暴堡。
目前家族流传的血脉只剩下千叶这对兄妹,即便公爵必然会要她成为自己的新娘,也不会叫她在身体的成熟期前尝试叫她受孕,多半流产不说,还会损伤她健康的身体,得不偿失。
当然,对于千叶来说,还有好几年的事,没准在那之前,她已经将他杀死了呢。
从她选择踏进风暴堡那一刻起,这位兄长就在她的憎恶名单上。
太阳已经升高,经过长途跋涉、日夜兼程的千叶需要调整自己的生物钟,因此她挥退了自己从罗斯家族带来的女仆们,毫不客气地嘱咐女管家为她备好洗澡水。
女管家看上去并不想给她做规矩,或者说她对于这位小姐将来在风暴堡中会有怎样的地位心知肚明,毕恭毕敬地退下。
贝拉为她摘下兜帽、解开披风,从梳妆台前拿起镶嵌着宝石的象牙梳,给她梳理那头银星般柔软的卷发,这个陌生房间中一切奢华亮丽的存在应当叫她产生好奇与喜悦,但她的神情莫名地有些惶恐。
最后她放下梳子,跪在千叶面前,将脸轻轻地放在她的腿上,眼中闪烁着泪光:“小姐,我有些害怕……这里的一切都使我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