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梦中。
是在梦中……所以才能看到她这样对自己笑。
明媚的、张扬的、带着少女般憧憬的笑容——她本来就十分年轻,只是过分沉重的过往压抑了她的情感,叫她习惯呈现出超越年龄的端庄与静默的姿态,举手投足都是不可亵渎的距离感,叫人情不自禁敬畏,控制不住谨慎——但当她剥离了那种神秘的不可捉摸的气质,竟也毫无违和感,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叫人见了就忍不住要嘴角上扬的美丽纯粹与无忧无虑。
那不是“阿黛尔”该有的笑容,他几乎在瞬间就产生这样的明悟,可他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而梦中的一切都是自由放纵且不必付出任何责任的,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渴望,他并不愿意打破这种新奇又使人眷恋的场景,哪怕无比清楚这只是幻象。
路赛亚的身体中像是存在着两个自己,其中一个路赛亚高高在上、冷眼俯视着另一个毫无知觉的自己,就像看着某出滑稽戏的小丑,却也控制不住地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阿黛尔!”他冲她招手,于是那晨曦般温暖灿烂的人就拎着裙摆跑过来,扑入他的怀中与他交换了一个拥吻。
这是自己的未婚妻,一个认识在如此诉说;多么荒诞的场景啊,另一个意志冷嘲热讽。
但胸腔中那种热切又浓烈的、恨不得撕开胸膛将心脏都献出去的情感,是如此激荡,就像是被冲昏了头脑般,拥吻时叫人头皮发麻的震惊与战栗被无限放大,甚至叫他毫不犹豫将反对与讥讽的那个意识压到了脑海身处,满心满眼都沉浸入这个梦境。
他牵起未婚妻的手,与她一同前往商业区。
“我想赠予你一个礼物。”情侣之间窃窃私语,带着多到要满溢出来的温柔甜腻。
少女抱着他的手臂,将脸依恋地贴着他的肩膀,听到话语扬起头来,满眼都是笑盈盈的期待:“是什么呢?”
“这是个秘密,”他说,“如果能叫你觉得惊喜……那就再好不过了。”
哈伯特的继任掌权人,第三军的下一位主人,在军队多年塑成的素正与威严似乎荡然无存,全身上下洋溢的都是坠入爱河之后的欢欣,那种想要讨好恋人的迫切。
他亲手打造的机甲正在经历最后的调试,这个步骤原本可以省略,但鉴于他并非专业的机甲制造师,在专人定制方面还有些欠缺,他所制造的作品没办法完全吻合她身体与精神的参数,因为是赠予她的礼物,要让她与之更为匹配,排除可能会存在的不吻合风险,必须要在成品之上根据她的实际情况做重新调试,这也就是需要她同行而不是直接赠送礼物的理由。
他们并没有顺利地抵达商业中心,悬浮车才驶出没多久,就遇到封道,据说几位白枭的警官正在追捕一些穷凶极恶的邪-教成员,前方区域暂时不允许通行。
绕路要走的距离更长,会错过约定的时间,在发现公共交通依然畅通,只是不允许在该区域停靠之后,路赛亚与未婚妻果断换乘地下飞梭前往商业区……
并没有顺利抵达飞梭的站台,才走未多久,一架丧失驱动掉落下来的机甲准确无误地击中他们身前的喷泉景观池——也亏得是吊在水池,并未造成人员伤亡,只是砸坍了半个池子——巡逻的自动机器人马上到位,放开吸盘锁将机甲从池子里拉了出来,路赛亚来得及开启防护罩隔绝那波溅起的水,却没办法隔绝从机甲驾驶舱里爬出来战士。
那家伙摘下贴在脑袋上的感应器,丢回到报废的机甲里,从高大的机甲上跳下来时正巧落到不远处,竟还是熟人。
看到路赛亚的时候,他凉凉挑起眉,还没开口讽刺,就注意到他边上的身影,忽然就愣了。
很快路赛亚就有了迫切的危机感,加拉赫这个贱人在看到他的未婚妻之后彻底兴奋起来,连自己被看热闹的糟糕情绪都不翼而飞,迅速缴纳巨额治安罚款,然后全部的关注度都投注在了她身上——这家伙到底是经过严苛的家族教育,伪装起名流来还一套一套的!
肯定自己遭遇了一个情敌的路赛亚既要在未婚妻前保持风度,又要跟这家伙暗中别苗头,差点没气炸。
赶不走的加拉赫跟着他们上飞梭,同样也设置了商业区作为目的地。
更糟糕的是,飞梭还未行进多久,居然又被恐怖-组织挟持了。
作为军人并不能置这种有可能酿成惨烈后果危机于不顾,路赛亚只能挺身而出……等他回来的时候,飞梭已经被白枭接管,乘客正在挨个儿经历问话,站在他未婚妻面前的是一位英俊至极的警官阁下。
路赛亚浑身的汗毛都竖直了——他认出这竟是白枭那位传奇警督加罗·安德里昂!
好不容易离开了加罗警督的视野范围,在商业中心不远处,又撞上了银星元帅与皇子殿下据说为一颗魔植而起的混战。
所有人盯着他未婚妻的视线都叫他无比得紧张,好像有一种要被绿的错觉,偏偏那许多还是他根本惹不起的存在!
我只是想送一个我亲自制作的礼物而已,为什么要经历这样一连串事故?!
路赛亚在满头大汗的心悸中惊醒过来,睁眼就看到一只钻石小蛇拟态的投影盘踞在自己胸口,它无比逼真,没有重量,但以一个拟态的形象露出那种“一言难尽”“难以形容”这样的表情,还是显得比较诡异。
“日安,路赛亚。”
路赛亚沉浸在那个荒诞的梦境之中一时还没出来,甚至还有一种那份礼物终究无法送出的宿命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恹恹地看着他:“我拒绝你读取我的精神活动。”
“可是它的数值跳动得得太激烈了,”∞的尾巴一甩,狭窄的休息舱内四壁消除了正常卧房的伪装,变成光滑的电子屏幕,瞬间闪现出各项身体数据,隐藏在舱壁后的各种仪器时刻监控着乘客的身体状况,“我好奇也是正常的嘛……”
∞代替了“光明号”的随舰主智脑,跟着这支边境的“远行军”踏上行程;在天网覆盖的星域内,它随时能与自己身在阿西诺瓦的本体联系,方便博士的间接指导,当然,它也有足够的能力架设适合自己的环境,以免进入噩梦碎星带之后,天网信号不够强烈导致与帝星的连接彻底断绝。
∞无处不在,连续的空间迁跃对于人体的伤害太大,舰内所有人的身体情况它都密切关注着,以免发生意外,这就是它觉察到路赛亚的情况不对的原因,“噩梦”它是见过不少,但发生在路赛亚身上还是叫它觉得稀奇,更别提这种噩梦还是接连不断的。
“我觉得你可以再休息一会。”∞笑道,“给你一针‘深海药剂’进入深睡眠怎样?马上就抵达噩梦碎星带了,你是主力军,必须得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
它停顿了一下,又微微叹息:“路赛亚,你知道,每个人都会觉得不甘,但是命运无法违抗——我愿称它为命运,因为我不能解释。”
这一路发生的交战极为繁多,不发生不知道,整个帝国竟会有如此多的反对势力要挡在他们前面,要阻止他们前往噩梦碎星带,竟会有那么多的人渴望着混乱、割据与战争,要打破帝国的统治——谁都知道,如果他们达不成阿黛尔的诉求,那么帝星必死无疑,而倘若阿西诺瓦彻底葬送,帝国的统治也就到尽头了——那一切就跟博士预料的一模一样,若非有塔米尔夏殿下从皇家护卫队手上划归来的装备与银星元帅的指挥,绝对无法闯出那些恐怖的封锁线。
直到抵达第三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后,光明号与周围寥寥无几的护卫舰才能缓上一口气。
路赛亚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
床沿边的舱壁中很快探出只狭小的机械臂,针头刺出,给了他一针。
“不祝你好梦了,”∞说道,“因为你将陷入沉眠,不会再做有关她的任何梦。”
药效发作得很快,潜意识在拉着路赛亚往下沉陷,他很想说什么,但最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等待了一会儿,拟态消散,休息舱内所有的光都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