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确实不是终点。
当那陡然暴涨的凌人气息终于渐趋熄灭之时,以骑士失却生命的这一瞬间为标志,整个世界好像忽然就沉暗下来。
诅咒落下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镌刻在命运河流中的剑痕,与这个破灭的国家产生了共鸣,铺天盖地朝她涌去。
那些若有似无的亡灵呓语与死亡气息似乎凝结成了实质,让空气都显得沉重而停滞起来,无处不在的光明元素都随之被驱散,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场阈仿佛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压抑得叫人连呼吸都控制不住迫切起来。
银发的执政官并没有任何惧色,仿佛骑士以生命为代价与世界交付的诅咒,对她而言毫无力道。
她甚至还是带着笑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朝前走去,动作随意而自然,并不带犹豫,而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观者的心头重重踏落。
——旁人要讶异于那泛出灵魂的战栗之感,然后才能发现原来是自己震动的心跳,即使是异种也难以排遣这种没来由的敬畏。
在怨恨与诅咒中自戕的骑士,半跪在地上,双手用力拄着刺入大地的利剑,就算丧失了最后一缕生命气息也没有倒下。
维拉尼亚立在他面前站定,垂下眼眸注视着这具尸体——蔷薇色的眸色是如此温柔静谧,或许是因为笑着,眉目舒展,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然后她抬起了手,伸出食指,点在对方的眉心。
说不出是她的手指真切地触碰到了他,还是说她所刺穿的是某种奇特的界限,刹那之间,以她为中心,平地狂风大作,那从四面八方卷集过来的哀嚎与呢喃简直清晰可辨,无法消亡的怨念与对残剩的意志更如同有形之物般重叠过来,而在漩涡之中,原本覆盖在阿索罗·道尔顿身上的盔甲就像是被融化又或者风蚀般,一寸一寸剥落下去,露出面甲之下僵硬却怒目圆睁的眼睛,显出胸铠之后撕裂状且恐怖狰狞的伤口。
他微仰着头,至死都不愿闭上的双眼中,生机已经彻底凝固,但就像是预计好一般,与维拉尼亚的双眼正对,亦是如此直白地要将自己的痛恨与诅咒传达给仇敌。
只是执政官大人并不在乎他的报复,反倒要欣喜于他得到的痛苦是如此强烈。
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陷下来,凯特拉克已经变成一个亡灵鬼蜮,无形的亡魂在尖笑、在哀泣、在窃窃私语,那一切的死亡所带来的黑暗力量,并未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反而被她利用,透过她的指腹,顺势灌注入骑士的体内——他的血液停止流动,皮肤失去弹性,身躯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青紫。
那充满痛苦的眼睛在众目睽睽中闭上,那顽固强硬的身姿在冷眼旁观中软化,甚至连他的面容都褪去如同面具般的挣扎,变得静默平寂。
围观者终于明白过来——强烈的憎厌与不甘能让生命转化为亡灵啊。
但还是不够!
在人间没有地狱的加成,就算压上一个国家破灭的死气,也只能造就最低阶的亡灵!
太可惜了!
花这么大力气,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低阶亡灵肯定不是她所需要的!
她会怎么做呢?
连保持围观的恶魔路菲格都焦急万分,恨不得舍弃自己的形体沟通地狱真身,开个地狱通道给她!
“出来吧,寒冰。”维拉尼卡终于收回了手指,她立在那儿,平静地召唤道,“我为你找了一位骑士。”
如何形容那瞬间的所见所闻?
阴云沉暗的天空现出巨大的漩涡,灰黑色的狂风似乎暗藏某种瑰丽璀璨的色彩,空间被撕裂,而自那未知的异地飞出一个庞然大物。
风中隐约的呻-吟与哀嚎荡然无存,属于亡者疯狂的呓语瞬间烟消云散,因为降临的存在就可以称作死亡本身。
骨龙!!
那是一头森然白骨构成的、宏伟雄壮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巨龙!
祂已死,祂的血肉被时间蚕食殆尽,祂的骨骼被岁月磨得锃光发亮,死亡的气息与祂如影随形,祂周身席卷的每一道风暴都在诉说着对生者的怨恨与嫉妒,但祂仍是巨龙!
是真龙种!
不屈的灵魂火焰在祂的两眼间攒动,就像是两颗幽冥的太阳落入其中,仅仅只是存在于此境数秒,草木就开始凋零,霜降就充斥满大地,天空已经飘落下雪花——就算是一头活着的巨龙降临,也不会有如此浩大的声势——但某种程度说来,死亡与寒冷更相适合,脚下所属本就是一个死亡战场,虽然祂正在被生者的世界排斥,但能力被激发得更为透彻,乃至于造成如此可怖的情状。
下一个刹那,名为寒冰的骨龙俯冲而下,周身不断闪现空间结冰又碎裂的声音,如同地动山摇,祂落在地面,冰霜瞬间覆盖了这片大地。
祂低下头颅,将已死的骑士顶上自己头颅的骨刺之间,然后微微抬起头,在银发的执政官面前停顿了片刻。
直到她纤长优美的手指在祂的面骨上轻轻触摸,祂才发出一声低低的略微上扬的吼声,似在表达愉悦,那遮天蔽日的骨翼张开,像是要将她收拢起来,却在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尾部到头部都被新张开的空间裂缝吞没消失。
可怖的拉扯感叫观者头晕眼花,不敢多看,那是只属于空间法则的力量,是这片大陆对于超越限制的异种的排斥!
本就不该身处人间的骨龙连着骑士很快就一起消失了,只有满地的坚冰与头顶仍在飘落的雪花喻示着曾发生过什么。
维拉尼亚放下手,若无其事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