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拉大陆对于梦魇来说基本没有秘密可言,他熟悉大陆,将大陆的影像造入梦境之中毫不费力,而对于维拉尼亚她们来说,所看到的梦境,就是大陆与深渊结合之后的样子,也就是说,被污染被同化之后的大陆会有的模样。
行走在这个梦境之中,就像行走在被深渊吞噬的大陆之上。
她们所见到的不像是虚幻,而像是真实的未来。
黑龙喟叹:“所以你要让这些画面被整个大陆看到……因为,倘若不解决深渊的困境,这就会是大陆的未来。”
还有比这更有力量的警示吗?
“梦魇的能力,还是很好用的。”维拉尼亚笑道,“但这家伙,总喜欢玩点小花样。”
被污染的日落湖,被污染的无尽之森,被污染的矮人王国,被污染的珊瑚海,比较庆幸的是,瓦格里奥特倒没出现在她面前,主要是这片贫瘠的缺少魔力的土壤实在太不起眼,连出现的资格都没有;各种各样的深渊怪物也被套上了熟悉的外衣,小到被污染的人类、妖精、侏儒,大到甚至是被污染的精灵女王、矮人王、马人先知,这种刺激就不是一般情况能解决的了。
维拉尼亚知道,梦魇这家伙最想让她看到的,应当是被污染的北域,乃至于被污染的阿拜斯。
哪怕是虚幻的,梦魇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心眼,也比谁都想看到她那时候的反应。
它想多了——她是不会受到刺激的。
因为她早就知道,这梦境的一切都可以只是假象,但唯独那个,是真的。
厮杀,无止尽的厮杀。
深渊中发生的一切都是黑暗而血腥的杀戮,无论是被深渊怪物残杀,还是说残杀深渊怪物,就连日落湖上王庭中观看着这段艰难旅程的存在,都感觉到了莫大的疲惫。
梦魇如幽灵般穿梭在梦境的各个场景之中,由于维拉尼亚强迫他一同留驻在深渊,他除了找乐子顺带维护梦境规则也无事可做,于是渡鸦的视野也随之不断变幻,呈现在空境中的画面,永远都是最残酷最颠覆最刺激的。
维拉尼亚前进的道路,又是其中最危险最扭曲的那条。
“冰雪之主就没有给予你启示吗?”黑龙都觉得不可思议,“什么都没有吗?哪怕是一丁点儿?”
维拉尼亚平静地反问:“你怎么会认为祂什么都知道?”
黑龙巨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满脸“这是废话”的表情。
“祂也憎恶深渊啊,”维拉尼亚忽然笑了一下,“你会时时刻刻关注会让你产生心理与生理双重憎恶的事物吗?”
“深渊里藏你一个同族,就与海里掉落一根针没什么区别。”
黑龙很快理解了这句话的意识,因此焦头烂额。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不对:“那你是靠什么在领路?”
“正义法庭的契约,”维拉尼亚叹息,“绿龙的灵魂之力曾出现在梦境世界,这是确定的,否则正义法庭不会有根基,也不会有契约,但是梦魇交代,它手上没有绿龙的标记,不管是因为它的力量无法在深渊中延伸太远,还是说绿龙以某种手段绕过它的掌控而出现在梦境世界,总之,我也只是尝试一下,毕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契约中有预示?”
“有,”她肯定道,“众所皆知,深渊中不存在空间的概念,但绿龙本身携带着空间法则,祂是‘守墓之龙’,祂身上携带着巨龙的墓地,这就意味着祂身上必然有空间概念的存在,这就形成了悖论。悖论不可能存在于现实——所以绿龙藏身之地必然存在特殊性。”
黑龙接道:“空间规则,是你的老本行了……但凡你的感知所能囊括之地,你必然能发现特殊。”
“没错。正义法庭的契约残留着绿龙的灵魂气息,我的死域又是吞没了正义法庭旧址的基础上而建立的,收集的信息不少,虽说很难还原出坐标,但也能解析出一些奥妙。”维拉尼亚说道,“我相信我是走在正确的路上,只是这路确实难走了一点。”
“难以理解,但除了相信你,也别无他法。”
茱莉娅小姐看到她银发的执政官拖着巨大的镰刀一步一步往前走。
不,已经不是她执政官的模样。
她所有的言语都无法描述祂的强大,或者说祂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在她的认知之外,人类所能抵达的最宏伟的想象都没办法触及到这种强大的边际。
也许是因为类似于精灵女王与地狱魔王这种,本来就不为茱莉娅所知,所以她不会有这种震撼,而维拉尼亚是与曾与她朝夕相伴的存在,当她披上人类的外衣走到她身边之后的所有岁月,都与她一起经过,所以当见证那超脱了人类外衣之外的存在时,才会无法言语。
“您为什么也如此震惊?”迪斯曼僵着脸道,“恕我直言,您应该早就见到过长官的真身?”
他不靠谱的领主大人抽着气,按着自己的胸膛,就仿佛心脏马上都要停止跳动似的:“那不……那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啊!!”
剥离了本质、单纯只是拟态的身躯,只是美到让她控制不住流鼻血而已,但是那强大到无法言喻的、璀璨到令人窒息的真身,仅仅只是一眼,就叫人觉得,哪怕就此坠入无边黑暗也难以忘怀那种绚烂。
“泰坦。”渡鸦蹲在扶手上,慢吞吞地解释,“光之宠儿。”
让维拉尼亚都不得不褪去人类皮囊而解放真身的威胁,已经是深渊的极深处,走到后来,那甚至不是单纯的物理或者魔法层面的战斗了。
——而是灵魂与信仰的比拼。
梦境吞噬更弱者,为强者铺展前进的道路,更强者遍身伤痕,燃烧意志地前进……当这场命运走到底的时候,距离最初进入时已经过了数月之久,那被所有人寻找的目标,才出现于眼前。
最先找到祂的,确实是维拉尼亚。
她在意识到前面有着什么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产生了某种明悟。
遍体鳞伤的黑龙疑惑:“怎么?”
维拉尼亚深吸一口气,拄着自己的镰刀,闭了闭眼:“阿拜斯说,巨龙手上的,是‘黎明的钥匙’。”
她转向黑龙,忽然笑了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没等黑龙明白过来,她仰起头,大喊:“梦魇!!”
“我找到了!”那双蔷薇色的眼瞳蕴藏的情绪说不清是哪一种,但她的声音,喟叹中带着几分清晰的释然,“结束梦境,将所有的幸存者带到这里!”
那一刹那,黑龙已经暴怒:“你在做什么——”
那不是起点,而是终点。
如何打开钥匙——通往黎明?
梦境忽然消散,失去凭依的身躯暴露在深渊之中,都在控制不住地往下落,所有存在,即使意识还未准确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注视到某个存在时,大脑中也浮现了某种明悟。
这明悟降临得比一切都要快,甚至快过思维,甚至你的大脑都没办法将它解析透彻,身体已经开始动作。
最先出手的是魔王!
灰雾如同熊熊烈焰瞬间燎原,铺天盖地都是灰色的游走的魔雾,与魔雾中探出来的骷髅头颅与指爪,猩红的玫瑰在骷髅之间绽放,将灰雾翻成了血海。
然而两者碰撞的瞬间,恐怖的威压却是转眼消失,然后玫瑰凋谢,骷髅哀嚎着粉碎,灰雾就像是遇到真正火焰的干草一样被反过来焚毁,魔王就像是被掀去了外衣一般,被剥离了身侧所有的魔焰,露出了苍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犹如黑色瀑布一般的浓密长发,以及垂落至地的黑色羽翼。
——祂失败了。
银色的枝丫疯狂生长,金叶熠熠闪烁着铺陈而去,精灵女王的权杖发出耀眼的光芒,那被生命的神格所催化的勃勃生机,有那么瞬间甚至反过来侵吞深渊的“血肉”……然后是毫无预料的一声清晰的破裂,女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精灵母树的树枝以极快的速度枯萎,这种枯萎很快蔓延到了她身上,那种无名的力量对于神格的憎恶远胜过一切,甚至要追过来,搅碎女王曾存放过神格的心脏!
紧接着迎上的是风暴——巨型的风暴裹挟着海洋的气息,在深渊中凭空出现。
海的霸主扭动自己长长的鱼尾,举起了自己的风暴之枪,风暴带着比深渊缓慢的同化作用强烈无数倍的吞噬力量汹涌而去!
……
维拉尼亚并没有急着出手。
她并不理会有同族优势的黑龙,也不在乎潜藏在暗处随时预备着抢夺胜利果实的梦魇,她好像并不在乎“钥匙”落到谁的手中,只是平静地立在那儿,身侧也非黑龙,而是大天使长。
光之泰坦透明的光翼舒展,银发红瞳,在这样激烈的背景之下依然是静谧的姿态;身侧是六翼的天使圣徒,金发蓝眸——就外形来说,与他身侧的存在有着极其相似的表征。
光明神本就是依据自己的外形以及分裂光源创造的天使,自然与泰坦本身极为相似。
她看到伽尔,并没有强烈的厮杀的本能,姑且算是光明神已经基本消亡,但伽尔身上依然存在着无数违和感,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所看到的,并不是伽尔,而是无数天使——无数地、重合于他一身的整个天使种族。
维拉尼亚甚至都要替他觉得吃力:“你不累吗?”
她们在毁天灭地般的背景之下,平静地交谈。
伽尔对着她露出了微笑:“这是我选择的道路。”
维拉尼亚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曾经可以选择另一条道路。”
“我知道。”他说道,“当我走到这里的时候,我也明白我不需要‘钥匙’了。我会背负着我的兄弟们,一同去跨越黑暗。”
他本来可以选择继承光明神的一切,那他也有了抢夺“钥匙”提前抵达光明彼岸的资格,但憎恨着神的他放弃了这种选择,他愿意与自己的兄弟们共存亡。
“……我也不想去。”维拉尼亚轻轻地说道。
那蔷薇色的梦幻的眼瞳,蕴着的眸光是如此温柔,就像是穿透深渊,注视着自己所爱的存在那样,充满了眷恋。
她停留在那里,看到一个个幸存者败退,看到绿龙沉睡的旋转的虚影,祂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绞灭了一切力量。
冥冥中她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一朵雪花碎裂成水滴,又像是一片冰块碎裂成冰晶,踏着破碎声行走在深渊中的是一头白鹿,它时时刻刻都在破碎,散发出的白光却又温柔得不可思议,人类的灵魂坐在白鹿身上,漠然的表情带着对一切的厌倦。
维拉尼亚忽然就笑了。
她放下了死亡的镰刀,褪去了一切有关死亡的事物,星光出现在她身上,照耀着她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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