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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四方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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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残阳似血。

许七安看见身前是颇为丰盛的佳肴,桌边坐着气质温婉的老妇人,一个年轻人,一个清秀女子,以及两个年岁各不相同的孩子。

他们是郑兴怀的家人........我现在是以郑兴怀为第一视角,在回溯他的记忆........有过一次共情的许七安,立刻产生明悟。

他静静听着郑兴怀训斥儿子。

郑兴怀有两个儿子,长子走了仕途,得益于郑兴怀的教导,官声极为不错,前途无量。

次子是个纨绔弟子,整天熬鹰斗狗,无所事事。

又因为郑兴怀家教甚严,这位次子不敢做欺男霸女之事,连纨绔子弟都做不好。

一事无成的废物。

今日,郑二公子在青楼喝酒,与一位军官起了冲突,被人家狠狠暴揍一顿。

郑兴怀呵斥次子,疾言厉色。

郑二公子不服气,委屈道:“爹,我只是去青楼而已,是那个匹夫主动挑事,非我惹事啊,我有什么错。”

是啊,逛青楼有什么错?许七安为郑二公子鸣不平。

“父亲,我想回娘家一趟,下个月便是我爹六十大寿。”

这时,儿媳妇开口说话。

郑兴怀还没开口,次子连连摆手,道:“你疯了?最近外头蛮子闹的凶,楚州城又离边关这么近,胡乱出城,半途遇到蛮族游骑怎么办?”

他脸上露出了惊恐,训斥不知死活的妻子。

郑兴怀怒道:“贪生怕死的东西,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废物。”

许七安看不见郑兴怀的脸色,但在共情状态下,他能体会到郑兴怀恨铁不成的愤怒。

他对这个次子既失望又无奈,只觉得对方一无是处,连长子一根头发都比不过。

这时,一个穿轻甲的汉子急惶惶的奔进内厅,他背着牛角弓,腰胯长刀,正是李瀚。

李瀚连声道:“大人,卫所的军队不知为何突然进城,大肆集结百姓,不知道要做什么。”

郑兴怀吃了一惊,有些茫然的追问道:“卫所军队集结百姓?在何处集结,是谁领军?”

集结百姓,大屠杀?许七安心里一凛,打起十二分精神,然后听见李瀚说道:

“百姓被聚集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领军的是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他现在应该在南城那边。”

郑兴怀放下筷子,起身道:“备马,本官要是看看。通知朱先生,配我一同前去。”

当即,郑兴怀带着府上的“客卿”,骑马奔向南城,沿途果然看见卫所士兵押解着百姓,组成队伍,不知要去往何处。

“住手,你们要做什么?”郑兴怀大喝制止。

披坚执锐的士兵们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郑兴怀又喝问了一遍,仍旧无人应答。

他心里涌起不祥预感,没有继续与底层士卒纠缠,猛的一抽马鞭,沿着街道向南城方向狂奔。

循着沿途的士卒,郑兴怀很快抵达目的地,他看见了黑压压的人头,粗略估计,足有十几万人。

有市井百姓,有商贾,甚至还有衙门里的吏员,这群人被聚集在南城一个荒地上,摩肩擦踵。

数千名披坚执锐,或背硬弓,或挂军弩的士卒,把这群人团团包围。

郑兴怀目光一扫,锁定高居马背的都指挥使阙永修,以及他身边,十几位裹着黑袍的密探。

镇北王的密探........郑兴怀眯了眯眼,沉声喝道:“护国公,你这是作甚。”

“郑布政使,你来的正好。”阙永修的独眼,冷冰冰的看来,道:“郑大人,蛮族屡屡入侵边关,烧杀劫掠,你知道这是为何?”

郑兴怀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皱着眉头:“这与你集结百姓有何关系?”

阙永修手里长枪指着十几万百姓,大笑道:

“当然有关系,身为大奉子民,自当为大奉边疆的安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大奉国祚连绵抛头颅洒热血。郑布政使认为,本公说的可有道理?”

“莫名其妙........”

郑兴怀正要呵斥,忽然看见阙永修一夹马腹,朝着百姓发起冲锋。

“噗!”

他长枪捅入一个百姓胸口,将他高高挑起,鲜血泼洒而出,枪尖上的男人痛苦挣扎几下后,四肢无力下垂。

场面瞬间大乱,周遭的百姓们惊叫起来,而更远处的百姓没有见到这血腥的一幕,兀自茫然。

郑兴怀目眦欲裂:“阙永修,你敢滥杀平民,你疯了吗?”

屠城要开始了.........许七安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剧情,他通过共情,深刻理解到此时郑兴怀的错愕和惊怒。

“郑大人别急,马上轮到你了。”阙永修抖手甩掉枪尖的尸体,大手一挥:“放箭!”

数千名甲士共同弯弓,对准集结起来的无辜百姓。

“咻咻咻.......”

铺天盖地的箭矢激射而出,密集如蝗虫,如暴雨。

每一根箭矢都会收走一条生命,一个个百姓中箭倒地,发出绝望的哭喊,生命宛如草芥。这其中包括老人和孩子。

侥幸躲过第一波箭雨的人开始逃离这里,但等待他们的是精锐士卒的屠刀,身为大奉的士卒,砍杀起大奉百姓毫不手软。

“救命,救命.......”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百姓们惊慌起来,吓的跪地求饶,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奉的军队要杀他们。为什么这些戍守边关的将士,不去杀蛮子,而是将屠刀挥向他们。

噗.......

屠刀落下,人倒地,鲜血溅射。

士卒们并不因为他们求饶和下跪,而有半分怜悯。

“混账,你们在做什么?我是府学的学子,秀才功名,尔等屠戮无辜百姓,罪大恶极........”

一位穿青色儒衫的读书人脸色发白,但勇敢的站了出来,站在百姓面前,大声呵斥士卒。

不远处,一名什长“锵”一声抽出佩刀,凶狠的捅进书生胸膛。

温热的鲜血沿着刀锋流淌,书生盯着他,死死盯着他........

许七安感觉自己灵魂在颤抖,不知道是源于自身,还是郑兴怀,大概都有。

“杀光所有人,不留活口。”阙永修扬起长枪,大喝道。

不留活口,当然也包括在场的郑布政使。

数名密探抽出兵刃,气势汹汹的朝郑布政使杀来。

姓朱的客卿沉腰下胯,拳头燃起透明火焰般的气机,扭曲空气,豁然击出。

一位黑袍密探不退反进,五指宛如利爪,慑住呼啸而来的拳劲,猛的一撕,“呼”拳劲溃散成飓风。

“大人,快走。”

姓朱的客卿留下来断后,其余侍卫带着郑兴怀往郑府逃走。

马匹疾驰而去,郑兴怀最后回头,看见数千士卒弯弓劲射,箭矢洞穿百姓身躯;看见士卒挥舞佩刀,斩杀一位抱着孩子逃亡的母亲;看到阙永修高居马背,独眼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生命就像草芥。

畜生........许七安听见了心声,分不清是自己的,是李妙真的,还是郑兴怀的。

沿途的士兵无视了他们,机械而麻木的重复着押解百姓的工作,将他们往指定地点驱赶。

郑兴怀知道这些百姓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几次命令侍卫营救,但侍卫们拒绝了,一路护送郑兴怀返回府邸。

“我去集结府上侍卫,你们速去通知夫人和少爷们,现在立刻出城,我们杀出去。”背着牛角弓的李瀚大吼道。

很快,府上侍卫在前院集结,除了武器和盔甲,他们没有携带任何细软。

“爹,爹......怎么了,是不是蛮子打进来了。”

郑二公子带着女眷奔出来,脸色苍白,眼里流淌着惧意。

“城中士兵哗变,屠杀百姓,我们亦在其中,速速出城。”郑兴怀长话短说。

直到这个时候,郑兴怀都是迷茫的,他不知道阙永修和镇北王为何要集结百姓屠戮,出于什么目的做出此等暴行。

但官场沉浮半生,他深知此刻不是探究真相的时候,为今之计是先离开楚州城,脱离险境。

郑二公子身子一晃,险些无法站稳,竟是他媳妇搀了他一把。

大家早已习惯郑二公子的窝囊样儿,包括郑兴怀自己。

在侍卫的保护下,女眷和孩子进了马车,众人骑马,朝着城门方向疾驰狂奔。

“他们追来了。”背牛角弓的李瀚大吼。

数名黑袍密探追击而来,他们奔驰的速度远胜马匹,李瀚扭腰回身,拉出一个强劲的满弓,嘣一声,箭矢呼啸而去。

密探们都不是弱手,躲开一根根箭矢,瞬息间杀至,他们挥着长刀从天而降,斩向马车。

“保护夫人。”

穿紫袍的魏游龙砍刀逆撩,挡住了密探的刀锋,气机轰然一炸,马车发出濒临散架的咯吱声。

双方边打边跑,不多时抵达了城门口。

前方,数百名披坚执锐的士卒早早等待着,城墙上,更多的士卒等待着。

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高居马背,望着试图逃出城的众人,面带冷笑:“郑大人,你逃不出去的。

“城墙上不但有精锐士卒,还有镇北王悉心培养的天字级高手,没有人能逃出去。”

跑不出去的,城门一关,又有大军和高手居高临下守卫,蛮子大军都未必攻的过来.........许七安心里一沉。

他身临其境,内心无比煎熬和焦虑。理智告诉他,郑家这些人,逃不掉........

郑布政使勒住马缰,喝问道:“阙永修,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要造反不成。”

阙永修狞笑道:“是你们这些蝼蚁,何须造反?”

他的独眼绽放凶光,他残忍冷漠,他扬起长枪,喝道:“杀!”

前有狼,后有虎,处境瞬间变的危急。侍卫们竭力保护郑布政使和家眷,然生死之间,自身就的拼尽全力,如何还能顾及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一轮冲杀之后,马车倾翻,女眷被乱刀砍死,阙永修长枪一递,挑起郑兴怀的小孙儿,猖狂笑道:

“郑大人,你自诩清官名流,眼里不揉沙子,前年不顾淮王颜面,严查军田案,以侵占军田为由,杀了我三名得力部下,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我杀你子孙,是礼尚往来,接好了。”

他一抖手,把孩子的尸体甩向郑布政使,但这是幌子,在郑兴怀下意识伸手去接的疏忽间,阙永修投出了长枪。

长枪贯穿身体,把人钉在地上。

但死的不是郑兴怀,而是那个窝囊怕死的纨绔子弟。

郑二公子,这个怕死的纨绔子弟,抬起苍白的脸,哽咽道:“爹,我好痛,我,我好怕........”

他依然是那个没用的纨绔子弟,早已成家立业,却仍然会向父亲哭诉。

可这个贪生怕死的没用废物,却在危急关头推开父亲,用自己身体挡住了长枪,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畏惧父亲,他唯唯诺诺,但在他心里,父亲应该是头顶的一片天,比什么都重要。

许七安突然感觉泪水模糊了视线,眼眶灼热,他下意识的想伸手擦拭眼泪,这才想自己只是旁观者,真正流泪的人是郑兴怀。

共情到这里结束,画面支离破碎,许七安眼里最后定格的,是阙永修狰狞的笑脸。

..........

他霍然惊醒,睁开眼,耳边是郑兴怀嚎啕大哭的声音,如此清晰的回忆起家人惨死的一幕,让郑布政使情绪崩溃,共情提前结束。

哭声从激烈高亢,到低声哀鸣,很久之后,郑兴怀袖子仔细擦干眼泪,双眼通红,拱手道:

“本官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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