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近晚,凉风袭来一阵寒意。夕阳照进山谷,呜呜两声牛角号在谷中回荡起来,花不煞和妖族祭师听见鸣号,二人扭头对望一眼,双蹬急驱坐骑,径向妖族议事厅奔去。
翼儿被花不煞单手按在马背上,浑身不得动弹,眼中余光朝周围望去,心应之术发动,隐隐感应到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在蟾月谷天空中聚集。
他中了缚龙咒,冥族戾毒之力天生抗拒,结果却更受束缚。这可不像前时和花灵落去金帐时候的情形,缚龙咒遇强则强,越挣扎越紧。
山体距离明显发生了变化,中心孤峰与周围群峰距离被拉近了不少。就像王者遇险,侍卫靠近保护主人,这番景象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
他观察到这种变化,不由暗暗称奇,妖族开山造物的技艺,似乎更在草原狼族之上。
灯火通明,部落议事厅已经多年没有这般热闹了。大厅所在正是蟾灯密室的上方,蟾月孤峰机关重重,原本就是妖族先人用来封印上古妖王的地方。
翼儿被花不煞拎在手中,一路疾走,一会功夫就来到了议事厅。扑通一声,他被狠狠丢在地上,石板冰凉,只感浑身酸麻。
不待起身,一句雄浑的声音,压过周边嘈杂,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石座上一位威严老者,从虎皮塌上缓缓起身,面露诧异,奇怪地问道:“煞儿,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老者身材魁梧,披着秃鹫毛羽织成的大氅,正是凝沙妖族大长老花屠原。
“回禀爹爹,今日是孩儿在谷口当值,远远看见这小子插着金流城号旗,就把他拿下来见爹爹。若非见着号旗,只怕当场就取了他的狗命。”
“吾儿不可鲁莽,这孩子和我家颇有点渊源。落儿既肯放了你,你怎么又当起金流城的信使了?起来吧。”
说话间,花屠原左袖一挥,解去了他身上的咒术。
“见过大长老,金流城翁城主有密信带给大长老。”
翼儿从地面爬起身,又曲膝下跪,右臂搭在胸前,恭敬地行了个狼族军礼。
刚才他起身之时,浑身经络感到一阵温暖,心知大长老不仅替他解了咒,还给他灌注了真气。不知什么缘故,他脑中忽然浮现出神雷石陵中见到阿利烈时的场景。
“哦!呈上来。”
“哈哈,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石座旁笑嘻嘻跑下来一位圆圆胖胖的侏儒,正是大祭师花屠野。他与翼儿有一面之缘,相谈甚欢,这孩子修为不济,眼界心识却是不低,特别是查探出天血收割镰的本事,让人刮目相看。
翼儿赶紧从怀里取出竹筒呈上,花屠野走近身前接过竹筒,伸手就势拽着他脖领把他拉了起来。他自幼身材矮小,出手间却如电光火石,大厅中除过几位修为精深之人,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
妖族议事厅像极了神雷石陵里的布局,天圆地方,挖凿成穹庐状。中心位置一道透气天井,周围各有七根笔直石柱,和神雷石陵就像同胞姊妹一般。
趁着大长老阅信的功夫,翼儿用心应之术详细查探,下层空间果然波谲云诡,风云暗涌。
长老石座之下,两侧各站着一队人,右侧整齐划一佩甲挂刃,一看就是族中武士。左侧则是一群形形状状,容貌怪异的人。
高能异士,多生异相,他不禁多扫了几眼。环顾一周,唯独不见花灵落,不免有些失望。
大殿内鸦雀无声,妖族大长老神情凝重,缓缓翻阅手中纸卷,看的十分仔细,看完一张就递给身边的花屠野。
他是妖族首座大祭师,司职看守妖王,在族内威望极高。
看了前面几行文字,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十几张抄录看下来,越看越心惊。
不待妖族大长老出言,花屠野“啊呀呀”大叫了几声,手中捧着的纸页哗啦啦一阵抖动。
“哎呀,我的花露莎大师啊!这,这怕是《天地莫文碑》的摘抄了,字字珠玑,全为要义。”
天地玄机,奥妙莫文。
盘古一枝,七母同源。
三界四洲,乾坤坎离,
各有奇妙,各得其所。
花屠野念出第一段文字,心情颇为激动,一双异瞳冒出光来。
“正是!”
花屠原出言打断他,行事一向稳重的妖族大长老,面上有些喜色,又有些愁色。
“凝沙怨念,贻害至今。虽有万难,必有古法克制!只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话语,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末了同花屠野交换了一下眼色。
“诸位统领,事关重大!容我细细思量。煞儿,你带这孩子去客房休息,安顿好了返回来为父还有事交待。”
“遵命”
花不煞躬身允诺,心里颇有些不情愿。
妖族号称凝沙洲霸主,他出身高贵,自幼喜好邪魔幻术,性格阴险,平时很不受父亲待见。他原本兄妹三人,同父异母。二弟昔年殒于战事,父亲这才依仗于他。
前时见花灵落带翼儿进洞,他早看出妹妹对这个毛头小子怀有情愫,心中又嫉又恨。今晚若不是翼儿携有金流城信使号旗,碍于城盟公约。依着自己性格,真想把这小子干掉。
任务完成,翼儿本可以托言告辞,不知什么缘故,竟没有说出口。正待转身迈步,花屠野突然纵身掠到面前,抓起他的手,急匆匆地问道。
“小兄弟,纸页上墨迹犹新,笔法狂野,高绝潇洒,必是高人所书,你快告诉我,是哪位大师笔下?
老夫拙见,金流城没有这样的书法高手呀?他是从哪里抄来的?”
翼儿被他一问,忍不住乐了,别看这个长得像个圆皮球的大祭师其貌不扬,可却是妖族最有文化的人。他天天钻研密室中的典籍,自然对书法文字颇有心得。暂且不说《天地莫文碑》中藏有什么样的秘密,单是这手书法就不得了。
“那是,这可是我诸叔公抄的,他抄这个可真费了不少心思!”翼儿得意地说道。
“诸叔公?莫非是痴墨散人诸不真?”
“嗯,正是!”
“啊!哈哈哈,失敬,失敬了!单是这笔书法,就已经是宝贝了。”
花屠野大喜过望,朗声大笑,不由把墨纸攥的更紧。此言一出,大厅中顿时发出一阵唏嘘。
武力开国,文章治世,妖族行事隐秘,被灵界视为鄙夷之族,岂不知越是蛮陋,越对泱泱文化充满敬仰。
花不煞一言不发,黑着脸背着手在前领路,一路之上懒得搭理翼儿,他行事颇有做派,送个客还要带一队士兵护卫。
夜色深暗,谷中严控灯火,天角透出半个身子的冷月透出惨淡月光。
夜色越沉,翼儿心应之术愈发敏锐,他感应到花不煞黑袍渗出的暗红之光,不是怒气就是杀气,不由提高了警惕。
穿过天井,下到山脚,花不煞径直往西边羊肠小道走去,翼儿不敢多言,远远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