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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初入看守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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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在东城分局里吃了大苦头,几乎没有睡过完整的觉,身体和精神都疲劳到了极点,他有些迟钝地朝后缩了缩,若是在平常,这一拳绝对打不中,此时他居然没有躲过,拳头擦着脸皮过去,火辣辣地疼。

黑托塔般的壮汉子这一拳没有打实在,愤怒地骂道:“你个瓜娃子,还敢躲。”

随即又是一个腮梨打了过去。

侯海洋这一次有了准备,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用手肘挡住打来的拳头。

新人居然敢动手,这简直大逆不道,顿时犯了众怒,又有两人从板上跳将下来。

一个盘腿坐在板上的中年人软绵绵地发了一句话:“停手,急啥子急。”

由于长期没晒到太阳,他脸色白得瘆人。

黑托塔便停了手,骂骂咧咧地道:“瓜娃子,你等着挨捶。老大叫你过去。”

侯海洋走到白脸汉子身前。钟有才上下打量着侯海洋,慢慢地道:“小屁眼虫还有点脾气,你打得赢几个人?我让三个人陪你打,有种没种?”侯海洋道:“我不打架。”

“这就对了,新贼进来就得挨打,这天经地义。”钟有才扭头对一个瘦脸汉子道,“大刀,你给新人做个检查。”

瘦汉子正是刚才跳下板铺的两人之一,他走到侯海洋面前,道:“跟我过来,把衣服脱了,脱光,体检身体。”

他见侯海洋动作迟缓,不耐烦地道:“在外面有啥子病,老老实实讲清楚,别把全号的兄弟传染了。”

在众人逼视下,侯海洋来到便池边,将衣服脱光,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青黑伤痕煞是夺目。号里的人都吸了一口凉气,黑托塔大声地叫了一句:“我操,你娃被打成了熊猫,还绷得住。”

“熊猫?带过来让兄弟们欣赏欣赏。”还是那个软绵绵的声音。

黑托塔走到侯海洋身边,习惯性地对着侯海洋的光屁股就踢了过去,道:“老大叫你。”自从被抓到东城分局以来,侯海洋一直在忍耐,他一再被打被欺辱,终于忍无可忍,一股怒气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

他闪电股出手,捏着黑托塔的脖子,脚往其胯下一插,猛地用力,将黑托塔甩翻在地。刀脸瘦汉子正在细细地捏着侯海洋的衣服,听到打斗声,抬头见浑身青紫的侯海洋将黑托塔压在地上,连忙将手里的衣服扔到一边,上前几步,准备将侯海洋扯开。侯海洋反手用力一推,刀脸汉子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钟有才身边盘腿的几个人为了争取表现,争先恐后地跳下铺,扑了过来。

“谁在打架?”楼顶上传来一声厉喝。“岭西一看”安装了监控器以后,就以“巡视为主、监控力辅”的原则进行值班,监控室民警要二十四小时盯着监控屏幕,每二十分钟就有民警巡视。今天所长李澄亲自值领导班,巡视的值班民警便严格按照要求进行巡视,刚到101窗前,听到里面发出躁动声,立刻出声喝止。

钟有才反应快,朝着窗口笑道:“没有打架,在给新人洗澡,现在外面细菌多,仓又小,惹上什么病就麻烦了。”

打架的老贼都有经验,听到楼上声音,顿时作鸟兽散,回到板上。

“你们别给我惹麻烦。”楼顶上管教透过窗口的铁栅栏朝里面看了看,他心里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太在意,叮嘱一声,走了。

侯海洋退到便池附近,警惕地注视着号里的人。黑托塔跃跃欲试,钟有才瞪着眼,道:“只晓得打,打个鸡巴,先盘一盘这个鸟人。”黑托塔泄了气,脸色乌青地回到板上。

钟有才仔细看了侯海洋的伤,道:“在哪里伤的?”“东城分局。”

钟有才举了举大拇指,皮笑肉不笑地道:“有种,难怪进号就敢打架,今后,我们号里你就是老大。”两人对话时,刀脸瘦汉子将侯海洋衣兜全部翻出来,细细地捏了一遍。钟有才道:“你蹲下,说说是啥案。”他说话时,身边圈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光头,恶狠狠地瞪着侯海洋。若是在开阔地,侯海洋绝对不会怕这几个人,打下赢还可以跑,此时在狭窄空间,无法腾挪躲闪。人在屋檐下,必须得低头,侯海洋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简明扼要地讲了光头老三的事情。

在岭西,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地位的确立,加上港台及境外文化的影响,社会风气发生了深刻变化,与改革开放前迥然相异。被消灭的社会沉渣如遇到春风的小草,纷纷发芽茁壮,岭西市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大哥”。

光头老三是东城区很有名的大哥,号里不少人都听过他的大名。

白脸汉子钟有才在社会上混时,和光头老三算是哥们。得知光头老三死在眼前年轻人手下,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年轻人进号就动手,已经挑战了作为“老大”的权威,他下定决心要狠狠地收拾侯海洋,至少要让他不死也得脱一层皮。思考如何下手时,白脸汉子的脸皮子开始不停地抽动,眼皮跟着抖动起来。

他身后一个十七八岁的面容颇为稚嫩的年轻人,没有注意到钟有才的神情,好奇地问:“光头老三是干啥的?”钟有才猛然间大怒,转身抬手就打了年轻人正反两个耳光,道:“你妈逼,有你说话的份!”年轻人绰号叫娃娃脸,专门服侍钟有才,平时给钟有才洗碗、点烟、按摩肩膀捶捶腿。娃娃脸被打习惯了,不敢反抗,畏缩地退到了一边。钟有才盯着侯海洋,半天不说话。刀脸瘦汉子最了解钟有才,见其神情,知有好戏要发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钟有才脸皮不再抖动以后,神情温和地道:“从外面进来,身上细菌多,先洗个澡,这是规矩。娃娃脸,你帮新贼洗澡。”脸上还带着绒毛的娃娃脸屁颠屁颠地带着侯海洋来到便池旁,娃娃脸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钟有才方向,道:“里面的规矩,新来的都得洗澡,我来的时候是冬天,洗了就发烧,你这个时间进来运气好。”候海洋其实愿意接受里面的潜规则,但是前提是不受欺负,娃娃脸这个态度他就能够接受。娃娃脸拿起塑料洗脸盆不停朝侯海洋头顶上浇水,侯海洋在分局里面吃得差,睡得少,挨打多,精神高度紧张,强壮的身体变得虚弱。他感觉看守所格外阴凉,在六月天里仍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冷气,随着冷水顺着头部流下,他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娃娃脸最初是想在新人身上找点乐子,见到侯海洋满身的黑青肿块后便憷了三分,后来见侯海洋将黑托塔打得找不打北,便彻底失去了捉弄这位新人的兴趣。浇了几盆水,听到老大喊声,便将塑料洗脸盆丢下,跑到神有才身边。够到侯海洋冲了澡回来,钟有才道:“看你是条汉子,今天先不走板,等会儿你去睡在便池边上。”“谢谢。”“谢个鸡巴,你账上有钱没有?”侯海洋初进看守所,对里面的规矩完全摸不着头脑。钟有才见他愣神,又问道:“你进来的时候,有钱没有?”“我进东城分局之前,身上带了五百块钱。”“你这种刑事案子,会在四十八小时内通知家属,你在岭西有人吗,他们会不会给钱?”“我姐姐在岭西,肯定要送钱过来。”“看守所里有看守所的规矩,不管在外面是做什么的,进了仓,是龙得盘起,是虎得卧倒。”“我懂。”“你懂个鸡巴。你现在一毛钱没有,谁理你,公用的钱,电视钱、号服钱、手纸钱、纸钱、笔钱。啥事都得用钱买,赶紧想办法让家里送钱。账上没有钱,以后就用手指揩屁股。别怪大家伙寒碜你。”侯海洋这才明白待在看守所里还得花钱。他找光头老三算账纯属一时冲动,没有料到会遇到如此离奇之事,暗道:“不知姐姐是否受到牵连,若是父亲知道了我的事,肯定会被气死,他会不会不认我这个杀人犯?”

众人原本以为马上就会有一出好戏,此时却啥事都没有,大感无趣,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各回各位。

紧跟着白脸汉子的少数几人得到了暗示,迅速围拢在一起,商量着对策。号里大多数人属于被压迫者,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知道白脸汉子阴险,都替新来的年轻小伙子捏了一把汗。

钟有才盘腿坐在床上,道:“娃娃脸,你去教新贼背报告词和监规,教不会,你一起要挨打。”娃娃脸捞到好差事,屁颠颠地来到了侯海洋身边,开始给侯海洋讲报告词和监规。

黑托塔是钟有才的打手,他与侯海洋打斗吃了亏,感觉丢了面子,他坐到钟有才身边,挑拨道:“这个新贼狂得很,就这样放过他,以后谁都不服气。”

钟有才骂了一句:“你娃没有观察力,今天白天是李澄值班,等到晚上他换班以后,我们再来做个大的,给这娃一个血泪教训。”

透明的对话声音并不小,有意向号里人透露其意图。侯海洋在便池边上听娃娃脸讲解报告词和监视,没有注意到白脸汉子的阴谋。

到睡觉之前,101号里没有人再来折磨侯海洋。

便池不断有尿味传过来,人满为患的仓里充斥着汗水酸味、脚臭味和说不清楚的混合味道。侯海洋在东城分局一直没有休息好,身体透支得十分严重,默背了几句报告词,便觉得头昏欲睡,肚子饿得咕咕叫,反而让他忽视了号中的臭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室门外传来说话声和推车的轱辘音。

钟有才喊了一声:“饭铺!”立马就有人拿了块抹布铺在监室门边的铺板上。这时门外有人喊:“接饭。”监室门上正好有一个能容铁碗进出的小方孔,刚才铺抹布的那个人接过饭,一碗碗地全放在抹布上。放好了碗,钟有才背着手走过来,如阅兵的将军一般检阅着饭碗,指指点点道:“我吃这碗,老刀和黑托塔再选,其他按照在铺板上睡觉的顺序排好队,新来的排最后。”黑托塔等人最先选了碗,刀脸瘦汉子还用调羹从另一碗中舀了一勺。

侯海洋是新贼,自然排在最后一个拿碗。轮到他拿碗时,碗里只剩下小半碗清汤,馒头也不知被谁拿走了。他环顾左右,见黑托塔、刀条脸碗里馒头没有动,各自手里拿着半边馒头,得意扬扬地吃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侯海洋暗自告诉自己:“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我就不信会栽在101!”

碗里飘着些白菜叶子,清汤寡水没有一点油水。侯海洋喉结上下滑动数下,口水在嘴巴里打转,从东城分局出来,身体严重缺乏营养,碗里饭菜尽管差劲,他仍然很迫切地想要将它们送进胃里。

吃完晚饭,侯海洋又冷又饿,身体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劲。他被要求盘腿坐在靠着便池的地上,继续默背报告词和监规。号里除了钟有才和少数人在交头接耳,大部分都一脸麻木地等待,等待什么,或许是电视节目,或许什么都不是。

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有如闹鬼一般突然间就亮了,《新闻联播》的声音从一个冷冰冰的墙上钻了出来。这是监舍里唯一与外面世界有联系的单向渠道,播放《新闻联播》时,号里所有人坐在各自位置上,保持着坐板的标准姿势,没有人说话走动,连黑托塔、瘦汉子等人都老老实实。

在《新闻联播》熟悉的声音中,侯海洋想起了二道拐的父母,又想起了在岭西孤零零的姐姐,想起了最亲爱的秋云,思念弥漫在心里,慢慢变成深深的痛楚。他内心最深的焦虑是还有没有走出监管场所的机会,平时竭力想回避这个问题,可是稍稍安静下来,内心的焦虑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新闻联播》结束,照例是广告,以前他最烦广告,此时坐在散发着臭味的便池旁,才发觉广告其实充满了人情味。播放广告时,号里人神情和身体放松下来,伸腿弯腰,打哈欠,聊天。

101所有人等待的重磅大戏是电视连续剧《年轮》,当《年轮》的画面出现、歌声响起时,群情振奋,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画面。号里多数人都是恶人,成为恶人并不妨碍他们喜欢善良的人和事,他们无一例外地站在正义的主人公一面,对丑恶现象大加鞭挞。

《年轮》是一部挺火的连续剧,侯海洋断续看过一些,说实话:他对此类片子不太感兴趣,觉得软绵绵没有力量。此时,从电视里面传来的深沉歌声,一下就击中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位想到了父亲、母亲、姐姐和秋云,思念变成一条巨大的千足虫在吞噬自己的心肺。在恍恍惚惚中,电视在没有预料中突然结束,连片尾曲都没有听到。

监舍的人都如被捏着脖子的鸭子,仰着脑袋看着高高在上的电视机。当电视机没有任何征兆地关掉时,各个监舍都传来一片惋惜声,他们久久没有转动脑袋,仍然盯着电视机没有画画的屏幕。希望电视机奇迹般重新亮起来,尽管这个奇迹从来没有发生过。

钟有才发了命令:“铺床,睡觉。”

黑托塔看着侯海洋,突然产生了捉弄他的想法,道:“那个新贼,瓜娃子,不知道关灯。”

侯海洋一直很警惕地半睁着眼,在分局受到接连审讯,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此时浓重睡意袭来,他终于坚持下主,不停地眯眼睛又努力睁开眼睛。听到黑托塔的话,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东张西望去找关灯的绳子。

所有人都盯着侯海洋,看着他傻乎乎找绳子,忍不住哄堂笑了起来。钟有才笑得岔了气,道:“笑个锤子,再笑管教就要来了。”

侯海洋从懵懂状态中猛然反应了过来,他被号里人耍了,瞪了黑托塔一眼,又坐回到门边。

十来分钟后,号里陆续响起了鼾声。钟有才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推醒黑托塔,黑托塔又推刀脸瘦汉子,陆续起来五六个人,都是号里跟着钟有才混的人,算是号里的上流人物。

侯海洋挑战了上流团体的权威,如果不把其嚣张气焰打下去,团体的地位就要受到更多人的挑战。杀一儆百,这是号里的规矩。钟有才整人的手法比较阴险,考虑的事情多,若是换个脾气暴躁的号长,这一架早就打起来了。

一床烂被褥将睡梦中的侯海洋紧紧捂住。六七个汉子一阵拳打脚踢,将被烂被褥裹着的侯海洋当成沙袋一阵猛打。

侯海洋被几只手拼命按住,挣脱不了发着臭味的烂被褥,只能尽量蜷缩身体,将背弓着,双手抱头,咬着牙关承受着众人的拳打脚踢。

钟有才坐在墙角视察,他见侯海洋不再挣扎,也怕打出事,便咳嗽两声。打人的汉子们再次作鸟兽散,如小鸟归林一般回到各自位置,一时之间,板上呼噜声大起。黑托塔最恨侯海洋,等到众人散去,他又猛踢了两脚。

浑身剧痛的侯海洋直不起腰,躺了十来分钟,他试着伸直身体,吸了一口气,只觉一吸一呼间胸腹疼痛无比。动了动脚趾,发现大脚趾还能动,又动了动手指,发觉两手十指和胳膊都能动,这才松了一口气。

遭受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殴打,他的倔牌气被彻底打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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