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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调号进了20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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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抱着头走到前面,停在黄色警戒线上,大声报告,获得武警允许后才走出第二道铁门。在值班室里,那位敬业的老警察戴了一副老花眼镜,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桌前。

赵管教与老警察打了个招呼,然后将侯海洋带到教育谈心室。看到教育谈心室的门牌。侯海洋愣了愣,他原本以为是到提讯室,谁知来到教育谈心室。

坐下以后,赵管教没有说话,点燃一支烟,慢慢吸着。将手里的烟彻底抽完,他拿出纸笔,道:“我姓赵,负责206监室。现在我问你答。你叫什么名字?”

经历了东城分局的刑讯逼供以后,侯海洋下意识地对警察有着抗拒,经过101室的教调,他放弃与警察对抗的想法,老老实实地道:“我叫侯海洋,巴山柳河镇人。”

“多大年龄?”

“20。”

这些情况登记表上都有,赵管教采取如此方法,是要形成一种气氛,将谈话方向掌握在自己手里。

“家庭情况,父母、姐妹,妻子,都淡一谈。”

“我父条叫侯厚德,是……”

“案子的基本情况?”

“我没有杀光头老三……”

询间了基本情况,赵管教将笔丢在本子上,道:“你进看守所第一天,就打了两次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看守所的水有多深,你知道吗?管教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号里,如果不调号,在那么小的地方,你一个人能和十来个人打架?就算你是老虎,一人可以打得赢十个人,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最终还是你吃亏。我在看守所工作十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从头打到尾的狂人。”

“我是新来的人,肯定不会主动挑衅,是他们欺人太甚。”

赵管教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容,此时他将笑容敛去了,严肃地道:“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为什么进看守所,主要原因就是冲动。冲动是魔鬼,这句话用得俗,可是很管用,我看你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侯海洋低头不语。

赵管教继续批评道:“到了哪个山就得唱哪个歌,你到了看守所,就必须适应这里的规则,否则要吃大亏。提前把你调出过渡室是对你的保护,这一点你承不承认?”

“我承认,谢谢赵警官。”侯海洋回想起号中情况,再想着赵管教的警告,暗自后怕,单打独斗他不怕号中任何人,可是天天关在狭窄的号里,以一打多根本就是个幻想。

“按照规定,24小时内要提讯你。提讯时,你要老老实实交代问题,相信政府,依靠政府是你唯一的出路。明白吗?”

“明白。”

赵管教道:“真的明白吗?明白就好。我知道外面的人对看守所都有各种说法,其实里面并不是洪水猛兽,进来久了就知道。特别是‘一看’,完全是依法办事,你有什么事情就依靠看守所,不要采取暴力手段独自解决。”

侯海洋还不能断定赵管教所言是真是假,至少这种心平气和的谈话打消了他不少顾忌和担心。

“今天就到这里,回号里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谢谢赵警官。”

走出教育谈心室时,赵管教眼光从侯海洋头上越过,道:“你在看守所要好好反思,多学法律知识,不要太操心家里人。你姐住在张家,正在配合警方破案。你要相信警方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凶器,绝不会冤任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这几句话信息量极大,侯海洋蒙了几秒,脚步慢了下来。赵管教推了他的后背,道:“别停下,继续走,多想想我说的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我们的政策,你要把知道的事情向警方作彻底交代,相信警方,配合警方,对你最为有利。”

一路上,赵管教不再说话。

走过警戒线,回到内院,天空远处飘过一块大面积的乌云,快速地朝着看守所方向扑来。刚刚走到铁门处,只听得远处天空传来一串惊雷声,径直劈向看守所。侯海洋几乎没有听到雷声,脑子如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不停地解析着突如而来的几条重要信息,他明白家里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从此不再孤立无援,心中的焦虑明显舒缓。

在赵管教开门时,他已经回过神来,道:“赵管教,感谢你的教育,我一定悔过自新,不辜负赵管教的关心。”

赵管教原本以为侯海洋要花些时间才能把事情想清楚,没有想到侯海洋年龄不大,却极为聪明,听懂了隐晦的提醒,三言两语的交流极其到位,一句废话都没有说。他板着脸点了点头,道:“我们不能当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以后看你的实际表现。”

赵管教在门前叫了一声“鲍腾”,一个宽鼻大眼的高个子男人出现在眼前,赵管教又吩咐道:“来了两个新人,你别胡来乱搞。”高个子男人笑道:“赵所放心,206是你管的监舍,绝对文明,不会丢赵所的脸。”赵管教似笑非笑地道:“我会看着你的表现。”

“咣”的一声响,206号空铁门关闭,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世界便隔断了联系。侯海洋的眼睛有短暂不适应,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才慢慢适应了号内的环境。号里所有人都露出高兴表情,闪烁着隐隐的兴奋之光,将视线集中在侯海洋身上。

“别傻站着,蹲墙角去。”

在101室时,侯海洋在潜意识中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拼着命与白脸汉子等人死磕,今天姐姐将信息传进看守所,让他看到了希望,应对措施便发生变化,由强力反抗变成了有限度合作。他依言走到墙角,和娃娃脸并排蹲在一起。

号里正是放茅时间,大家依次到便池边小便,头几个站着撒尿,其他人都如女人一般蹲着。

鲍腾放完茅,叉着腰在走道上做广播体操,做了几段后,道:“天棒、师爷,现在应该做啥子。”师爷朝韩勇努了努嘴巴,绰号天棒的韩勇走到娃娃脸面前,道:“起来,洗澡。”

岭西第一看守所位于岭西城郊,修建时还很偏僻,没有自来水。所里就打了一口深井,深井水质纯净,一年四季从未干涸。后来岭西城市扩建,自来水管网扩展到了第一看守所,但是所里人吃惯了没有异味的井水,安装好的自来水基本没有使用,仍然用老井水。

老井水最大的特点是水质好,如矿泉水一般。另一特点是冷,一年四季冰凉刺骨。犯罪嫌疑人们充分发扬了此特点,弄出了“滴水穿石”和“暴风骤雨”两种洗澡方法,专门迎接新来人员。

娃娃脸脱得光溜溜的,身材瘦弱,看得到一根一根的排骨。他蹲在地上,埋着头。一个肩膀上刺着一只青蛙的男子跟了过去,拿了一个大塑料杯子,慢慢地将杯中水浇到了娃娃脸的脖子上。六月天气,号里闷热难当,冰冷的水最初还让娃娃脸感到凉快。到了第三杯水时,脖子已经被冰得僵硬了。到了第四杯水时,牙齿打战,娃娃脸求情道:“各位大哥,饶了我吧。”

话未说完,绰号青蛙的刺身男骂道:“现在是六月,冷个鸡巴,冬天进来也得滴水。”

八杯水浇完,娃娃脸鼻涕长流,脸色发青,不停地打喷嚏。青蛙道:“刚才你娃说过,在下面的看守所混过,应该懂得起规矩。”娃娃脸牙齿不停地抖,道:“懂得起。”

青蛙道:“按照号里规矩,礼炮就免了,五个胃锤不能少。”

娃娃脸先是一阵高兴,随后又变得愁眉苦脸,道:“哥,我身体弱,轻点。”

青蛙顺手给了娃娃脸一个盖头,道:“他妈的,谁是你哥,准备好。”

娃娃脸贴着墙角,讨好地对青蛙道:“哥,轻点。”

青蛙愣着眼道:“轻点,你问大家答不答应。”

号里所有人都是合格围观者,异口同声地道:“不答应。”他们在“入号手续”中吃过苦头,自然不会让新贼轻易过关。

青蛙有意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道:“我想答应,可是他们不答应。”话音未落,闪电般一拳打在了娃娃脸肚子上,

“哇。”娃娃脸蹲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如幼童一般,声音洪亮,毫不克制。

号里有人哭泣并不是稀罕事情,哭声多是成熟男人压抑的抽泣声,这种哭声闻所未闻。号里人愣了片刻,笑得稀里哗啦,连盘在板上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鲍腾拍着略为鼓起的肚皮,指着娃娃脸道:“小杂种哭得亮,肯定聪明,以后过来给我打杂。”

在206室,鲍腾是货真价实的头铺。制定了六人集团的组织构架,在他下面还有三人,青蛙和韩勇是两位管板的,—般的号里都只有一个管板的,鲍腾与众不同,专设两位管板,实质上这两人就是他手下一级打手。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六十年代人耳熟能详的话语,鲍腾将其奉为语录,在号里当头铺的一个重要前提是有武力保障。与管板平行的是师爷,专门为鲍腾出谋划策,属于摇鹅毛扇的。管板和师爷以下是两个值夜班的小组长。地位在管板和师爷之下,在普通犯人之上。

管房的、两个管板的、师爷加上两个小组长,此六人就是206的上铺。另外还有官方耳目闷墩、有钱的臭虫则是上铺外围,不挨打也没有打人的特权。

青蛙用脚踢了踢娃娃脸,道:“哭解决不了问题,谁都得过这一关。”娃娃脸哭哭啼啼地站了起来,在他站立未稳时,青蛙又打了一拳,打这一拳时,他下意识松松劲。尽管如此,娃娃脸哭声再起,又脆又亮,众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蹲在一边的侯海洋暗道:“挨两拳就哭,是个孬种,这种人居然也进‘一看’,不知他犯的是什么事。”

五拳打完,娃娃脸哭声戛然而止,哭得痛快,停得也利索,连青蛙都觉得诧异,他扬起手,作势欲打。娃娃脸吓了一跳,没有敢躲开,而是迅速地蹲了下去,双手抱头,动作之娴熟,给人一种行云流水之感。

一场严肃的下马威被娃娃脸三番五次弄出笑声,让青蛙也没有了杀气。青蛙将娃娃脸踢到便池旁,道:“你娃还是个青屁股娃儿就二进宫,有点道道,监规和报告词肯定能记住,下午我要抽问,背错一个字,挨一板。”

挨板是“岭西一看”的传统惩罚手段,用鞋浸水,抽光屁股,每一板下去就会起血丝,疼痛难忍,与胃锤比起来有另一番妙处。娃娃脸刚进101时就被抽过屁股,自然知道其中厉害。他虽然只认得几个字,好在人年轻,记忆力好,死搬硬套地将报告词和监规记得一清二楚,听说要背监规和报告词,脸上露出笑意,讨好地道:“哥,我肯定要背好。”

青蛙道:“别叫哥,肉麻,以后叫青蛙哥。”

娃娃脸忙道:“青蛙哥,多照顾。”

娃娃脸开始洗便池时,缺了半边门牙的韩勇朝侯海洋走过来,道:“过来,老大问话,别鸡巴乱说,在我们这里可以给管教说假话,但是绝对不能给老大说假话。”

候海洋走到鲍腾坐的板前,蹲下。

鲍腾宽鼻大脸,肚子隆起,一副官相,美中不足是头顶微秃,他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侯海洋,半天没有说话。

师爷文质彬彬,眼睛稍小,长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他见鲍腾久不语,便凑到其耳边,道:“有关系。”

鲍腾竖起大拇指,这指的是看守所李澄所长。师爷轻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算是李澄的关系也得讲规矩,否则压不住人。”

鲍腾道:“他亲自打的招呼,来头不小。”

两人耳语几句以后,师爷对韩勇道:“天棒,这个新贼冲两桶水,打五拳,安排在你的旁边。”

韩勇没有多少心机,又急着揍人,没有意识到师爷话中有话。他走到侯海洋面前,踢了一脚。道:“跟我过来。”鲍腾和师爷都没有制止韩勇,面是细致地观察新来之人。

侯海洋压抑着自己的牌气,没有反击,来到便池边,脱下衣服。看到侯海洋浑身青紫,韩勇吃了一惊,问:“新贼,这伤哪里弄的?”

侯海洋用冷静的态度摸了摸依然留着的青紫色,道:“有一部分是东城分局留下来的,还有在101留下的。”

岭西传统上一直有袍哥组织,加上九十年代港台电影的影响,社会人纷纷活跃起来,组成各式各样的帮派,相互间为了争地盘争利益而打斗不休。韩勇人高马大,打架敢下狠手,是道上的一条好汉。今年春节,韩勇从舞厅带了一个女人在外面吃饭。女人穿着暴露,颇为妖娆风骚,引得另一伙年轻人不停地吹口哨,韩勇提着啤酒瓶子,朝口哨吹得最响的年轻人头上敲了敲。第二天,公安破门而入,将其逮了起来。后来得知,那个吹口哨的年轻人颅骨骨折,重伤。

韩勇好勇斗狠,头脑简单、最佩服骨头硬的人,见到侯海洋身上的伤,便问:“啥案?”

“他们说是杀人。”

“杀谁?”

“光头老三。”

光头老三在岭西道上是一个有名人物,韩勇再次吃惊:“光头老三死了?”

侯海洋见到韩勇身上的文身,暗自担心韩勇与光头老三有关系,解释道:“被割喉,但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为什么你进来了?”

“我到光头老三家里去找他,进门后,发现光头老三死了,出来就遇到公安。”

韩勇根本不信,不屑地道:“你就吹吧。干掉光头老三不掉价,凭着这事,你算是有种,在这里吃不了苦头。里面这么窄,啥人都有,按照老大的规矩,进了号都得洗澡,免得把病菌带回来。你自己冲冲吧。”

侯海洋见韩勇说得客气,没有说啥,抓起胶桶,将满满一桶水从头顶往下淋,冰冷的水让他打了几个寒战。他抓起捅又浇了一次。

韩勇站在旁边躲着溅起的水花,道:“这水是他妈的地下水,凉得很,少冲两桶。”他用很江湖的方式与侯海洋说话,没有再把侯海洋当成新贼。

侯海洋冲了冷水,打了好几个喷嚏。韩勇回头望了鲍腾一眼,鲍腾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韩勇道:“五个胃锤,按照老大的规矩,谁都免不了,新人都要过堂。”

侯海洋只在101住了一天,结果在里面搞得天翻地覆,与白脸汉子结了死仇。此时他审时度势,没有再耍脾气,道:“既然是规矩,那就过嘛。”

韩勇稍朝后退,再上前一步,对着侯海洋腹部猛击一拳。

侯海洋从小打架无数,向来很少吃亏,此时毫不反抗吃了一记胃锤,才知道胃锤居然这么痛,强烈的疼痛让他猛地弯腰,抱住腹部。他痛得吸了好几口凉气,但是忍住没有呻吟。

长相比韩勇更加凶悍的青蛙从板上下来,对着侯海洋来了一拳。这一拳打得很重,侯海洋背靠着墙壁,差一点就呻吟了出来。

两人轮流打拳,韩勇打最后一拳时,侯海洋终于还是小声哼了出来,他背靠着墙壁,慢慢地坐在地上,休息了几分钟,才缓过劲。

“等会儿放风时给你找件衣服,衣服都发臭了。”韩勇很耿直,没有掩饰对侯海洋的好感,抓起侯海洋沾着血汗的衣服,丢给一位中年人,道:“陈财富,你把衣服洗干净,洗不干净就扎飞机。”

陈财富三十来岁,瘦得没有人形,默默地接过衣服,没有作出任何反抗的言行和神情。

侯海洋被韩勇带到了铺边,鲍腾拍了拍床板,道:“你过来,以后睡到韩勇旁边。”

鲍腾旁边的那位汉子赶紧朝东挪了一个位置,在一阵骚动中,七八个人都移动了位置。大通铺原本就挤,鲍腾、韩勇以及侯海洋等人位置相对宽松,其他人则如挤在罐头里的沙丁鱼。

鲍腾旁边原来睡着一个小组长,小组长位置被挤,脸上现出一阵怨恨,不情不愿将被子往旁边挪动。

鲍腾盘腿坐在铺上,仔细问了侯海洋的案子详情。他不停用手梳理着稀稀疏疏的头发,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你这个案子很麻烦,搞不好,就真陷进去,死刑缓期是跑不了的。”

韩勇在板上盘了十几分钟,坐不住了,来到便池边,对娃娃脸道:“新贼,洗干净没有,晚上你睡到那个角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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