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女儿的小车上,与看守所越来越近,侯厚德感觉有一双大手紧紧揪住心脏,血液输送不出,浑身僵硬,连说话都变得困难。侯正丽专心开车,紧闭着嘴,不说话。将车停在看守所门前,侯家父女俩都不说话,看着前方的庞然大物。
看守所有四面高墙,墙上有铁丝网还有岗哨。家中没有亲人关在看守所时,看守所就是一个丑陋的冰凉的落后的建筑,路过行人甚至会觉得里面的人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很可怜。当家中人不幸走进了灰扑扑的四方墙时,四方墙就变了脸,高耸围墙顿时拥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威严,让人必须得仰望,让人感到单个人的渺小,让人知道自由的可贵和法律的无情。
侯厚德从来没有想到侯家人会走进四面墙,他生活在柳河乡下,处于穷乡僻壤,物质财富不丰富,却处处得到尊敬,与村民接触时有心理优势。此时来到省城岭西,住在价值不菲的商品房里,睡在没用稻草铺床的席梦思上,穿着名牌衬衫,换上据说是名牌的皮带。但是,他总是感觉自己是无根之萍,漂浮在钢筋水泥丛林里,这里的繁华永远属于城里人,与自己无关。
父女俩在车上默坐了一会儿,侯厚德学习过《刑事诉讼法》,知道在守所里见不到儿子,艰涩地道:“大妹,你去办手续,我就不下车了。”
在女儿即将迈进看守所时,他还是决定下车,紧走几步,追上了女儿。走进看守所大厅,女儿办理相关手续,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警务人员审慎的目光,冷淡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感到屈辱。如果不是为了拯救儿子,他肯定会拂袖而去。
存完钱,送了衣服,侯正丽和父亲一起走出看守所。坐回小车,在厚厚的铁壳包围之下,逃离了众多鄙夷的目光,侯厚德这才感觉心安。
侯正丽对这样离开看守所心有不甘,双手握着方向盘,考虑了十几秒钟,毅然决定与李澄联系,若是往常,她不会将见过一面的人当成朋友,如今她必须将只见过一面的李澄当做朋友,而且要当成好朋友。
为了照顾父亲的面子和情绪,她下车,用手机给李澄打了电话。
“李所长,我是侯正丽,还记得我吗?晚上有空没有,请你吃饭。”
李澄只与侯正丽见过一面,但是清楚地记得侯正丽的样子。女人与男人相比,在公共活动中具有相当的优势,一般情况下,雄性气质越强的男人越是喜欢优雅女子,而雄性气质强的男人往往事业比较成功。李澄对楚楚可怜又具有古典气质的侯正丽颇有好感,这是雄性男人对漂亮女性的好感。深层次的意识是性幻想和占有欲,表现出来则是好感。
从心底里,李澄愿意与侯正丽吃饭,但顾忌其身份,最终还是拒绝了美女的邀请,道:“下回吧,我有安排了,谢谢你。”
作为高学历美女,侯正丽很少被男人拒绝。为了救弟弟,她顾不得懊恼,因为李澄拒绝得不是太粗暴,她决定亲自去拜访李澄。她将后视镜朝下拉了拉,补了口红,然后对父亲说:“我到看守所找找李所长,看能不能请他吃饭。”
侯厚德下意识理了衬衣,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上次沪岭爸爸请他喝过茶,我们认识,你就不用去了。”
看着女儿化妆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找看守所的民警,侯厚德脑门子直冲血,感到格外屈辱,可是儿子在看守所关着,所有屈辱都只能忍着。
侯正丽挺胸昂头再次进入看守所,前次进来她纯粹是犯罪嫌疑人的亲属,这次进来就不仅是犯罪嫌疑人的亲属,还是李澄的朋友。她边走边给自己鼓劲:“二娃现在是犯罪嫌疑人,并不是罪犯,我为什么不理直气壮去找李澄。”在大厅里观察了几分钟,她发现了左侧通往二楼的小木门。上楼时,高跟鞋跟在地板砖上敲击出清脆的声音。
李澄坐在办公室,听到外面走道上传来的脚步声,心道:“这是谁的脚步声?”
李澄对所里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了如指掌,今天这个脚步声的主人绝对不是看守所工作人员。听着脚步声,他在脑中迅速勾勒出来者的形象,“来者步频快,有力量,应该是25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她是谁,来找谁?”两个问题还没有自我回答,脑中莫名其妙地闪出那个忧伤女子。
李澄从警以后,就听说过“精刑警、强经警、马马虎虎监管警”的俗语,平时的接触也印证了这个说法,他就把看守所归入养老的地方。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正在事业高峰期,被不阴不阳地扔在了第一看守所。转眼间就来到所里四年,在他执政的四年里,第一看守所由混乱、肮脏变得规范、井井有条,成为省级文明单位。看守所被评为省级文明单位甚为罕见,至少在岭西还是头一遭,这让岭西公安局的分管头头很高兴,大会小会表扬了好几次。尽管获了不少殊荣,李澄仍然觉得留在看守所对自己并不公平,格外郁闷。
侯正丽来到了门口,见房门打开,轻轻敲了敲门框,道:“李所长,您好。”
来者果然是侯正丽,李澄是第二次与侯正丽见面,他知道自己对这位年轻女子有好感,或许是因为年轻漂亮,或许是因为令人仰视的高文凭,或许是对方楚楚可怜的优雅气质。
李澄清了清嗓子,道:“请进。”
侯正丽走上二楼时还在担心着李澄的态度,听到“请进”两个字,她知道自己冒失拜访不会太难堪。
“我刚才在大厅给弟弟侯海洋上了钱,送了衣物。”
“嗯。”李澄是第一次在这间办公室单独接待犯罪嫌疑人的亲属,他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好一些,可是到了看守所这个地盘上,职业习惯让他变得严肃、生硬。
侯正丽见到李澄不冷不热的态度,又觉得心中无底,她抬头挺胸,用目光平视对方,这样就不至于显得太卑微,道:“我弟弟还没有满二十岁,很年轻,还请李所长关心,不至于受欺负。”
李澄笑了笑,让脸上绷紧的线条舒缓,道:“受欺负,侯海洋能受欺负?我找人问了他的情况,你弟弟性子够野,脾气够暴。”
“我们全家人都怕他经受不住压力,做什么傻事。”
“最锻炼人的地方除了军队就是看守所,经历过看守所,你弟弟就由小男子变成了男子汉。”
“我希望他平平安安,哪怕平庸一些都无妨。我一直坚信弟弟是被冤枉的,他胆子虽然大,可是头脑清楚,绝对不会去杀人。”
李澄有着职业警察的特有毛病,闻案心痒,问道:“你凭什么坚信,有理由吗?”
侯正丽表面上镇静,忙里忙外应对自如,可是内心深处充满着焦虑,她将多次在家里讨论的观点抛了出来:“光头老三与我们有生意上的来往,为了讨债,到我家来闹过一次,还动手打了我。我弟弟眼里揉不得沙子,跑去揍光头老三。”
李澄用指头敲了敲桌子,道:“这就是杀人的动机。”
“我弟弟空手出门,没有带任何凶器,他怎么会突然割了光头老三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