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正丽给沪岭父亲张仁德打了电话,将晚上两家人的正式会面暂时朝后推。
朱学莲已经准备了在饭店吃饭时的衣服,闻言就发起了牢骚:“一个乡下人能有什么关系,能起多大作用。”
张仁德批评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乡下人?岭西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城里人,往上数三代都是乡下人。新来的东城分局副局长是茂东人,老乡找老乡办事,效率最高。”
朱学莲道:“侯正丽有身孕还跑来跑去,一点不安心,可怜我的孙儿要跟着受苦。”
张仁德道:“弟弟被关在看守所,当姐姐的能不着急吗?我多帮侯正丽跑一跑,本质上是帮沪岭的子女,你要理解。”
桌上的电话铃猛地响了起来,张仁德接过电话:“永刚,有消息吗?”赵永刚道:“有消息,不过是坏消息。”朱学莲见丈夫神情越来越凝重,便坐在丈夫身旁,把手放在丈夫肩膀上,等到丈夫打完电话,问:“怎么回事?”
张仁德道:“光头老三的父亲跑到省政法委领导办公室,掉着眼泪翻来覆去说——现场捉住的手上有血迹有动机的人难道不是凶手?让省政法委领导很有压力。他以前也是风光一时的领导,为了儿子跑到政法委去求情,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点很要命。”
朱学莲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黯然道:“儿女出生就是为了折磨父母,只要生下来,一辈子就脱不了手。这个事暂时不要给侯家父女说,胎儿前三个月最重要,容易受影响。”
张家暂时封锁了让人沮丧的消息,侯厚德自然不会知道光头老三父亲跑到省政法委哭诉之事。就算知道,以他的社会关系和背景,知道此事也是于事无补,徒增烦恼。
侯厚德洗澡后换了新衣,便一直坐在电话机旁边等待杜杨传来的新消息,并且不开电视,担心电视发出声音会让人听不到电话铃声。到了下午五点半,电话铃声终于响了起来。
通话以后,侯厚德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快步来到侯正丽的房间门前,道:“六点钟到市公安宾馆,到了给杜杨打传呼,我们和杜杨要与秋局长见面,晚上一起吃饭。”
从商以来,侯正丽看到了太多尔虞我诈、见利忘义,闻言不禁有些感动,道:“今天才联系,杜杨晚上就请秋局长吃饭,看来他是真心为爸办事。”侯厚德平静地道:“杜杨是我的学生,帮助老师也属正常。”
侯正丽近日睡眠不佳,脸色灰暗。为了晚上能精神些,她抓紧时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睡在床上,脑海里一会儿是弟弟的事,一会儿是沪岭的影子,让她不得安宁。听到父亲敲门声以后,候正丽从床上撑起身,对父亲道:“稍等一会儿,化妆以后,我们就出门。”
为了压制弥漫在身体每个毛孔的阴郁,她在镜前仔细化妆。在读大学时,她的化妆水平不高,妆化得很浓。后来跟着张沪岭出席了一些比较高级的社交场所,她才知道最好的化妆是有化妆的效果而没有化妆的痕迹。
出门后,见到父亲在客厅里转圈。
见女儿出来,侯厚德停止转圈,用商量的口气道:“大妹,今天是杜杨帮我们办事,晚上的生活应该由我们来安排,你说安排在什么地方?”
侯正丽道:“等会儿见了面,征求杜杨的意见。”
“岭西的大餐馆贵不贵?”侯厚德带了两千块钱到岭西,这些钱在乡下算是一笔大开支,到了岭西以后这些钱就如小雨落在沙漠里,转眼间就被吞噬得不见影踪,他想省着用,多给儿子在看守所上点钱。
侯正丽知道乡村教师只有一点死钱,根本禁不起这种用法,道:“吃饭的事爸就别管,我开有一个装修公司,目前是段燕在帮我顶着,生意差点,但是吃顿饭还没有问题。”
侯厚德宽慰道:“当初让段燕到你公司上班是明智之举,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顶上大用了。”
开车来到东城分局,按照约定,侯正丽将车停在公安宾馆停车场。侯厚德站在车边等待,侯正丽则到外面的公用电话打传呼。
公安宾馆楼上,秋忠勇和杜杨还在喝茶、聊天。
秋忠勇道:“看来你是真心想帮忙,大老远从茂东跑过来,那个侯海洋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杜杨道:“侯海洋的爸爸侯厚德是我的小学老师。当时我家里子女多,我在柳河小学读书,中午吃不上饭,都是带个红苕扔到学校的灶孔里。侯老师经常给我舀一碗带菜的饭,他们家里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就这样吃了五年。你看我这体格还算强吧,都是当年侯老师喂出来的。老秋,侯老师对我有恩,他家里出事,我肯定要帮忙,就像帮我父母一样。”
秋忠勇也是农家子弟,读过村小,他对杜杨的感受心有戚戚,道:“不管村小老师水平如何,他们始终是农村子弟的启蒙老师。侯家的家教如何,侯海洋的品德如何?”
秋忠勇调到岭西市东城分局以后,遇到的第一件大案子居然是女儿秋云在巴山县新乡学校的男同事,准确来说是男朋友,世事之奇莫过于此,让他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也觉得神奇。
“侯正丽和侯海洋这两个小孩我都见过,家教很好,侯正丽还是读的名牌大学,要不是当时家里特殊情况,侯海洋肯定能考上大学。”
“杜主任不是外行,这个案子疑点重重,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固定证据,找出真凶。”作为一个父亲,秋忠勇不希望女儿和侯海洋走到一起,此事他在家里闭口不提。作为一名警察,他会全力侦办此案,为了女儿,同时也是警察的职业荣誉。
腰间传呼机响起以后,杜杨从窗边探出头去,看到了站在车边的侯厚德。
秋忠勇听到外面的汽车声,探出头去,恰好看到了岭西牌照的小车开了过来。
“走吧,吃顿饭,别弄得像个圣人,谁还没有亲朋好友。”杜杨与秋忠勇关系很铁,就把话题挑破。
秋忠勇走到阳台,对正在收拾房屋的女儿秋云道:“晚上杜叔叔请吃饭,我不在家里吃。”
“嗯,爸少喝点酒。”
秋云一直联络不上侯海洋,此时她逐渐相信侯海洋到了广州以后就变了心,故意迴避自己,这让处于热恋状态的她异常痛苦。随着父亲来到岭西,一来是可以帮助从来不做家务的父亲布置临时的家,二来可以散心。
秋忠勇随口问道:“你妈急着回去办事,没给你煮饭,晚上你在哪里解决,跟不跟我去?”
秋云道:“爸就别管我,几个分到岭西的校友,约在一起吃饭。”
在秋忠勇和杜杨出门时,她将客人送到门口,礼貌地道:“杜叔叔,我不陪你们吃饭了。”
秋忠勇便与杜杨一起往外走,上了车,杜杨道:“我记得秋云以前很活泼,现在还真……真是女大十八变,成了大姑娘。”秋忠勇知道杜杨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道:“这跟前段时间我的经历还有点关系,她当时受了点打击,性格变得内向了。”
杜杨道:“当时发生这件事情,茂东公安局上下的意见都很大,老板到市委汇报过好几次。”
交谈着,杜杨和秋忠勇来到停车场。秋忠勇老远就认出了侯厚德。从相貌上,侯海洋几乎就是侯厚德的翻版,只是两人气质明显不同,侯海洋脸上线条硬朗,蕴含着—股野性。侯厚德虽是农村户口,身上透着文人气息,并非土得掉渣的社员。他的视线从侯正丽脸上扫过时,心道:“侯家的基因都还不错,儿子高大,女儿漂亮,只是略比秋云差一些,也算不错。”
秋云在窗台收衣服的时候,正好可以瞧见父亲,她看到父亲扭头朝自己看了一眼,便挥了挥手。
秋忠勇也朝着女儿挥了挥手。
侯正丽顺着秋忠勇视线朝窗边看去,一个抱着衣服的女孩站在窗边。她在公安宾馆曾经与这个女孩见过一面,此时才知道这个漂亮女孩是秋忠勇家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