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木缓缓转过脸,薄而浅的阳光落在他身后,高挑的少女站在那儿,神情不见喜怒,那只素色的、他们向来认为只能拈花抚琴的手里,执着一条四尺余的马鞭。
“你们,在做什么?”
果然如陆嘉木那日所听到的一样,是把空山沥春雨的好嗓子。
他张嘴,想好的说辞在口中打转,饶是他巧舌如簧,也没想到朝笙会这样出现。
“宿从笙,你说。”少女声音格外的冷。
在这个时代,奴仆被欺负,对于主人来说,也是一种羞辱。
朝笙走上前来,腰背仍笔直。
宿从笙看向他的姐姐。
她果然生气了,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很开心,那些发泄般的拳头落下去,怒火汹涌冲刷着他,然而激烈的情绪褪去之后,他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可他不想低头,梗着脖子,道:“没什么,看他不顺眼而已。”
话也是实话。
再说,贵族打一个马奴,何须解释。
周围的纨绔也不觉得朝笙的怒火可怕。女子的性情有千种,性子烈的,也不过像爪子利的猫儿,徒增点趣味罢了。世有礼教尊卑,纨绔们在女子面前,向来有恃无恐。
哪怕是城阳,也是借着帝王与太子的威势高高在上。
然而朝笙并不是宣朝的人。
她得到了答案,便不再费口舌。
青州的纨绔打得,没道理洛都的她就要忍耐。
鞭子落下去的时候,纨绔们犹还不可置信,那条马鞭不是什么华而不实的装饰,它修长,坚韧,握在那位郡主的手中时,显得格外的遒劲有力。
纵是冬日里的锦衣厚重,也抽得筋骨生疼。绸缎的面碎裂开,飞出里头白色的鹅羽。
林坚眼睁睁看着鞭子抽来,狠狠飞到了眼前,他条件反射地闭眼。向来是林坚欺负他人,陡然间被鞭子抽中,皮开肉绽的疼痛太剧烈,他脑中充血,居然晕了过去。
宿从笙都呆住了,然而鞭子一甩,缠着他的脚狠狠往前抽去,他和那个马奴一样,狼狈地跌倒在地。
锦靴脱落,打了个滚,混在了泥地的灰尘里。他的脚露在空气中,冷风让他养得很是娇贵的身体都发了个抖。
他看向朝笙,而她眼中连往日的促狭逗弄都没有。那双琉璃似的凤眼冷得惊人,全然不带一丝不忍。
“宿朝笙!”他强撑着,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咬牙切齿,色厉内荏,“你居然为了一个马奴打我!你疯了吗?”
“我是你弟弟!”
宿从笙越说越委屈,痛意太清晰,他能想象到身上会有多少条触目的淤痕,而她神情冷漠而轻蔑,丝毫没有看重他的意思。
他居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所以呢?”朝笙不为所动,她很少被情绪支配。
可那个她从曲江里捡回来的马奴,被人欺辱,满身脏污。
“他是我的马奴。”她看着宿从笙,他似乎终于回神,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是她的马奴,她的所有物,任谁都不能去染指。
他委屈得放声大哭,狼狈不已,他不懂,明明有着一半相同的血脉,她又为何不能把他看作她的弟弟呢?
宿从笙并不明白,原因是他们相同的那一部分来自于宿文舟,而这个人,在十几年前的夜里,任由狄人在他眼前杀死了他的妻子,而他则抛下女儿仓皇逃去。
他们相似的部分反倒让朝笙厌恶。
陆嘉木怔怔地看着朝笙收拾完他们,又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转过了身来。
他对上了这双美丽的眼睛。
他忍不住想走过去,又怕这女孩轻易便看得出他的心思,他自觉自己掩藏得很好,何况,他今日不过隔岸观火,没有一道欺负马奴,甚至在她出现时正想开口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