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父汗君临宣朝的国土,到了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宣朝的百姓,能接受的是参与过无数次屠杀的狄人,还是迎娶了一个宣朝公主的狄人?答案不言而喻。
那日钦陷入了沉默。他的母亲小阙氏,是先可汗的第六位妻子。
先可汗死了,他的父汗继承了先可汗的牧场、军队,和女人。
但父汗当然最喜爱他射下两只大雁后亲自求娶来的大阙氏。
这是狄人的习俗,他不打算告诉这个宣朝来的公主。
但她的话如她的人一样危险而美丽,他已经见识过她的离经叛道,隐隐感觉出她并不满意索仁。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反之亦然。
其实存在着某种可能,他得到这位公主,得到她带来的连城财帛,得到这绝佳的政治筹码。
那日钦垂眸,反复摩挲着手里的马鞭。
“前头就是霖州了!”索仁的声音传来,他策马奔腾了许久,也未看到一只大雁,反而望见霖州衰草满壁的城垣。
嘈嘈数声,珠帘落下,隐住了她精致姣好的侧脸。
那日钦神情如常,骑马向前去迎索仁。
……
从城墙上看去时,长长的和亲车队像一条赤红的练。
霖州的百姓从未看过这样奢靡的出嫁排场,尽管车队的最前面是狄人,他们依然大着胆子围过去看。
“是洛都的公主出嫁吗?”
“嫁给狄人……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他们议论纷纷,看向那宝盖珠帘的朱红马车。
“那么多的钱财,皇帝宁愿去填狄人的狼子野心,也不愿分给霖州养兵。”李树在城墙上望着浩浩荡荡北去的赤练,语气颇为不平。
他背上的雁翎枪寒芒凛冽,是霖州的匠人新锻出来的。
李树不知州牧与池暮达成了什么共识,但从某一天开始,他察觉到他们有了更为锋利的武器,队伍的人数也越来越多,甚至流落四处昔年玄枪营的老兵都回到了军营。
又一岁秋日,霖州已蛰伏着一股庞大的力量,洛都的圣人不知道,草原的狄人也不知道。
李树扭头,看向正读信的玄衣青年。他秀润的桃花眼在这时格外淡静,单看他年轻俊美的形容,谁能想到霖州的军队已尽数在他手中?
李树察觉自己似乎跟随了一个了不得的将领。
“饮鸩止渴罢了。”池暮回应了李树的不平,朝笙的信与和亲的车队差不多同时到。
他看向车队最前的两个狄人,他们同为王子,一个被偏爱,一个被忽视,各有不同的母亲。
信中,朝笙描述了这对兄弟在城阳的宴会上截然不同的表现,受宠的无法无天,被忽视的则如仆从。
狄人是草原上的庞然大物,这样庞大的事物,看起来壮观,往往会从内部先崩溃。
宣朝不也是一棵看似高耸实则根系腐烂的大树吗?
然而他的思绪不由自主被车队所牵引,那辆华美的朱红马车,莫名地让他多看了几眼。
“那应该就是公主的车驾吧?公主好像……叫什么羊公主?”李树摸着下巴,把他从百姓那听到的话绞尽脑汁的想出来,“封号真奇怪。洛都是不是还有牛公主,马公主?”
朝笙在信里不无惋惜的说,是城阳公主将要去和亲。
池暮想起从前那个嚷着要见迟诤言的宿云秋。
旧友归地府,故人向幽冥,十年宛如一瞬,幼时见过的人,都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惟有曲江畔救起他的郡主,在信的末尾端端正正留了一句“小马奴,早些回来见我”。
他挥去心中的那丝异样,转身往军营而去。
那辆华美的朱红马车与他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