傧相三唱:“夫妻对拜!”
朝笙怔怔望着自己脚上的喜鞋,感到荒谬的熟悉。她好像已经成过亲了,她嫁给了……嫁给了谁?
她的意识挣扎得更为厉害,白瑚一滞,自己居然压不住一个凡人的神识?
外面,浑身是血的谢玄暮终于跨过了白家的第二道门。
“李慕生真疯了!他与那瞎子有私情!”
“他不是还没筑基吗?”
“杀了他!三少爷说可以杀了他!”
震天的杀声里,谢玄暮的意识有一瞬游离。
他站不稳了。
可他的妹妹还在里头。
胸腔之中,气血翻涌。
他垂眸,随意抹了一道淌出的鲜血。
以手为笔,以血为墨,霎时间,衰竭的灵力暴涨,他以燃命的方式强行提升了修为。
白家人纷纷杀了过来,法阵于半空中亮起,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的青年在幻境中又勾勒出一次“星回”。
十步之距,他看到了他的妹妹。
白瑚顾不得拜堂了,他怒喝:“都是废物吗?把李慕生杀了!立刻!”
朝笙耳尖微动,感到被封印的五感重又回来。
她猛然掀开喜帕,踩着鸳鸯戏水的喜鞋奔向外面。
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她跑得跌跌撞撞,却毫不犹疑。
白瑚怒不可遏,他抬手,甩出缚身的法宝,朝笙径自摔倒在地。
凤冠跌落,环佩碎摇,白瑚森然站在她的身后,沉声道:“你哥哥就要死了。”
不对。
不对。
朝笙心想,不应当这样。她不应当如此孱弱,她的兄长也不应当会死。
染了蔻丹的手强撑着,把身体支了起来,朝笙灰蒙蒙的眼中是望也望不见头的黑暗,她只知道要回到兄长的身边。
白瑚看向门外浑身是血的人影,终于感到一丝惧意。
怎么杀了这么久还没杀死?
他抬手,让筑基期的修士飞身而去。
痛意已经察觉不到,惟有对危险的感知依然敏锐,谢玄暮凭着本能点亮了星回,术法如囚笼降下。
他伸手,去够向他跑来的朝笙。
忽有一剑穿心而过,白家供奉的剑修找准了时机,狠狠贯穿了青年的血肉。
剑身搅动抽离,带出蓬然的血雾。
“哥哥!”
温热的血洒满少女的红妆,她飞扑向前,用尽气力,托住了身形坠落的兄长。
白瑚露出满意的笑。
想抢走他绝佳的炉鼎?
痴人说梦。
一片玉兰的花瓣从少女袖中飘落,立刻被血染成触目的红。
朝笙抱着谢玄暮,慌不择路地去探他的心口。
曾被这人圈住,以笔绘符文,嗅闻到花香,感知到他笑时胸膛传来的震动。
那样沉稳有力的心跳为何缓缓、缓缓平息?
朝笙问兄长:“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对吧?”
朝笙催促:“快一点呀。”
可他的生机连同灵力飞速地退去,这一天,红妆出嫁,到底是他来迟。
师妹,在替他难过吗?
谢玄暮望着她灰蒙蒙的眼睛,发觉自己连问询的力气都没有。
恣意无拘的师妹,是如何在幻境中忍受这么多年黑暗?
星回落下,谢玄暮终于想起前尘,却发现已经来不及和她说。
白瑚懒顾门外横陈的尸体,门下的走狗竟能破釜沉舟至此,想来那小瞎子确实对修炼大有益处。
他闲庭信步,傲然道:“李慕生死了。”
朝笙仿若未觉。
前尘如走马,青梅竹马的兄长真心实意,爱了她这样多年,而她,为何只能任他死在自己身前?
不对。
不对。
她垂眸,任那些无比亲近却又被她拒绝的灵力涌入身体。
她的奇经八脉都滚烫,白瑚不可置信:“你在做什么?”
不能修炼却强行吸纳这么多灵力,他的炉鼎会立刻坏掉的!
然而他发现他阻止不了小瞎子。
灵力铺天盖地向她涌来,带起猎猎的风息。
凤钗坠地,乌发旋飞,天生无法修炼的少女蘸血,一笔一画,绘出很多年前,兄长教过她的那一道符文。
身体无法承载这样多的灵力,朝笙的眼中、耳中、口中溢出淋漓的鲜血。
她不管不顾,不停不歇。
冲天的烈焰在最后一笔落下后熊熊燃烧,直杀天际。
白瑚目眦欲裂,爆裂声中,整座白氏,十里重檐,尽数被吞没!
灰飞烟灭。
幻境,破。
邪修垂死的痛呼声格外刺耳,朝笙如若未闻,她低头,看着身前的谢玄暮。
梦中年华五载,人间不过刹那。
那于幻境之中盈满的热泪轰然从朝笙的眼中坠落。
谢玄暮怔怔地望着她潋滟的、满是流光的眼睛。
是能够看见的师妹啊。
他不受控制地抬手,想要止住她的泪水。
生别离,复来归。
所谓的至痛与至喜,剑痴终于在十八岁这一年懂得。
她泪盈于睫,唤他名姓:“谢玄暮。”
“师兄。”
“别死。”
于是谢玄暮明白,这簌簌淌满他掌心的泪水,全然是为了他这一人而落。
“怎么可能会死。”他露出笑,“白露都奈何不了我,不是吗?”
两颗圆满的金丹在这一刻动摇。
紫气冲天,于青云之上尽可望。归峰的弟子、夜巡的长老、出关的宗主,都将目光投向骊城的方向。
春祭在望,青云的天骄碎金丹,同结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