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笙想应声,想回答。
但胡九微没有了声息。
他死在了师姐的剑下。
耳旁似乎响起了尖叫和哀嚎,这些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化作蜂鸣般的长调。
她杀人了。
朝笙感到神思都缓滞,她杀了宁茴,然后又杀了她的师弟师妹。
黑雾弥漫,包裹蚕食那颗澄明的剑心,她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停手,停手——但身躯里邪气游走,起落的剑意掀起呼啸的狂风。
她的剑心彻底陷入黑雾之中。
恐怖的威压自紫微台上升起,原本元婴初期的修为因入魔直接攀升到了元婴巅峰。
邪气随之升腾,似乎连太阳的光都被压倒,转瞬之间,半壁天穹上都是压抑的浓黑。
最后一点清明的神思也陷落。
三洲的修士惶然地看向半空中的人影,惊声高喝:“杀了她!杀了她!”
“金丹还不够!裴洛!你想包庇她吗!”
多少年了,再没有见过这样浩大的邪气,这样强大的魔。
仿佛三洲那些年的风平浪静都是幻觉,都是为了成全这一刻。
巨大绚烂的法阵自天穹升起,本该名扬四海的天骄在春风会试堕魔。
裴洛为这一刻,等待了太多年,待到满目都是赤色的时候,她无波也无风的道心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朱厌在她的心中桀然尖啸:“你看,你看——只差一步了,让她去北川!她的剑心将再也不能回转,她的剑骨就可以剥下!”
这道声音已经伴生了了她整整两百年。
几百年前,数不清的妖邪尽数死在了裴镜昙的剑下。
至浊的妖邪皆由天魔化生,它们死去的魂灵污染了裴镜昙的剑,留下了一个无法消散的诅咒。
当最后一只妖邪身首异处时,裴镜昙的剑断了。
这只妖邪,便是朱厌。
朱厌身首分离而未死,因此,裴镜昙才将它的身躯封于北川,把头颅做成了第九十九峰的阵眼。
裴镜昙飞升之后,裴洛的父亲裴憾生便接过了朱厌法阵,待到裴憾生归尘,裴洛又成了法阵的主人。
世事流转,当年那个一剑震烁八方的剑仙不曾料到,折于他剑下的妖邪会化作裴氏的诅咒,会成为裴洛的心魔。
惟有换骨——换掉那具自母亲腹中便被邪气污染的仙骨,裴家的后人才能长生,才能解脱。
裴洛抬手,法阵降下。
“所谓的天骄,再也没有了……”有修士呢喃低语。
合道期的修士离天道太近,一举一动都带着赫然的压迫感。
剧烈的灵力波动让紫微台都震颤,天穹之中,一半是璀璨的阵法,一半是乌沉的黑雾,狂风席卷,仿佛千年前的景象又重现。
堕魔的少女凭借本能提剑,通身赤血的白露卷起酷烈的风霜,迎向了兜天而落的阵法。
但一霎之间,空间现出短暂的扭曲,跌倒在地的青年剧烈地喘息,却抬起陷入泥土的指尖,蘸着心头血,颤抖写出一道无声的阵法。
袖里乾坤翻转,曾于暮色中雕刻成鲤书的洞玄石出现,成为了空间法阵的阵眼。
谁要看上位者践踏人命如草芥。
谁要看阴谋诡计摧折他的明月。
谁要看心爱的人再次死在自己的眼前。
法阵爆发出昭然的清光,将蓝衣的少女吞没,连带着黑雾也随之不见。
谢玄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向青云之上,神情无波无澜的女子。
元婴尽碎之后,今日再折心头血,奇经八脉在合道的威压下濒临破裂,谢玄暮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敢问掌门,到底——”
他的声音沙哑之至,像是将要彻底坏掉的风箱。
“到底是谁堕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