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慈音步伐一转,于三息内,绕到了朝笙的身后。黄衣如风,而手中的剑将探向朝笙的咽喉。
被阳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苏珏泪流满面,依然费力瞪向浮台——师姐是不是要输了。
但剑痴身形未偏,白露调转,径自向后。
萧慈音一惊,就在她犹豫的一霎,反握住白露的少女身形翻转,以携风扬雪的速度斩落她的长剑,另一只手摁住她的肩头,向浮台坠去。
白露的剑尖停在萧慈音的心口。
死生几乎就在这一刻,从来冷静的剑阁首徒长睫颤动,看到剑尖在她眼前,烈日在剑痴身后。
“我……”萧慈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输了。”
百年前后,并无差别。
她心服口服。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青云宗的弟子们额手称庆,高唤着师姐的名姓。
魁首近在咫尺。
有人目光复杂,看向提剑而立的蓝衣身影。
“这样年轻,便能胜过练剑三十年的剑阁首徒,青云的剑绝,名不虚传……”
“她的剑法太过酷烈,刚刚你们都看到了,她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要是萧慈音没有愣神,也许那把神武会同时贯穿两个人。”
“从未有过十八岁的魁首!过刚易折!你们且看着……”
纷扰嘈杂的声音骤然停止,谢玄暮指尖微点,徒留那些议论的修士神情惶恐,不知道是惹恼了谁,竟然给他们都下了噤声的法咒。
待到法咒自行散去,他们终于收敛了不忿,没再敢议论那胜了的剑修。
苏珏小心翼翼打量了眼玄衣的青年,问道:“大师兄,你回到金丹中期了吗?”
谢玄暮点了点头,这小少年便眉开眼笑:“嘿嘿,好事成双!”
师姐肯定是魁首,师兄的修为也慢慢修了回来。苏珏的眼眸亮晶晶地,看向浮台上蓝衣的身影,心想,三月,发生的事情都很好。
另一座浮台之上,宁茴的掌心一收,红线骤然紧缩,被缚住的法修再也唤不出法阵,只好低下头。
“承让。”
猫儿眼微弯,法修见他这副笑脸,终于输得心甘情愿。
宁茴回过头来,望向那把还未归鞘的剑。
春风不知寒,扬起剑痴的衣角,拂过无法融化的寒霜。
裴洛垂眸,看着最后的棋子落定,登上紫微台。
她早知这一日,因此心境仍如无风的湖面。
一炷香后。
“春风会试,魁首之争,开始!”
判官的声音里都带上兴奋,为将要见证的时刻。
白露芒种,同时杀向对方。
*
红线铺天盖地,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宁茴看着寒冰割开豁口,一剑如虹递来,只觉得浑身战意涌动。
早知,她的剑很动人。
红衣少年身形如燕,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格外显眼。
“仙子可考虑好了阿茴那日说过的话?”
红线再次聚拢交缠,如鬼魅的伏兵,将形单影只的少女包围。
朝笙感受着宁茴如河川般的灵力,手中白露霜华潋滟。
“不考虑。”
宁茴很遗憾,他游戏人间这么多年,难得遇上一个上好的双修对象。
金铃声动,朝笙脚尖一转,提剑向左侧攻去,宁茴的身前转瞬堆雪三尺。
宁茴轻咦了声:“金铃之音可以致幻,你竟全然不受影响?”
那他那根红线,到底有没有派上用场?
好歹都加了他们合欢宗的秘法,总还是有些用的吧?
朝笙不语,以行动证明她确实不受影响。
红线漫天飘荡之时,她的剑也到了宁茴的身前。
宁茴微微一笑。
“从前,我以为合欢宗的修士,只会什么采阴补阳之道。到今日,才终于觉得是我狭隘。”
“那红线看着脆弱,可生生不息,如影随形,反倒让剑痴讨不得好……”
春风会试以来,这个少女一直都势如破竹,哪怕对上了剑阁的首徒,也未曾止步。
但当白露横斩时,蛰伏着的红线自四面八方涌来,电光火石间缚住了朝笙的四肢。
手腕上痛意顿生,灼热的灵力沿着红线燃起,滔天的红浪在紫微台上翻腾,连空气都现出扭曲之状。
庆阳书院的人不自觉往后退去,想离这样的灼热远一些——及至此时,他们才意识到,宁茴对他们简直是逗猫般的小打小闹。
杜少蒲有些后怕,如意秤夺不回来便夺不回来吧,反正他也没道侣,重新再炼制一个便是。
有人猜测胜负已定。
但元婴的灵气荡开,它磅礴如同北川的雪山,崩塌、倾倒,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寒凉的压抑。
红线之上,霜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地生出,寸寸攀爬,覆满漫天的红线。
朝笙向前一踏,被束缚住的手腕上渗出淋漓的血,她看也不看,任冰霜结满伤口,宁茴心念牵动,自他身上迸发的灵力与朝笙相碰,激起猛烈的罡风。
刚刚为了束缚住剑痴,冲天的烈火已耗费了他不少灵力。
他梦寐以求的对手,似乎要赢了。
宁茴有点儿遗憾,毕竟她还没答应他合修。
芒种翻腾,想重新奔涌到他的袖中,但霜华早已经布满,烈日之下,红线与白霜共凝,像是在天穹下倒生的月桂树。
宁茴的遗憾散的很快,猫儿眼里生出笑来,对那递来的一剑十分坦然。
胜负终要见分晓。
很久之后,朝笙还是会想起这个合欢宗修士的眼睛。模样生得美,无时无刻都噙着笑,其实也算不上讨厌。
所以当宁茴死在她面前时,这份美丽便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了。
本该搭在宁茴咽喉的剑陡然一坠,一瞬之间,刺向宁茴的心口。
朝笙骤然发觉身体不受控制,她如同傀儡里寄生的魂灵,看着自己的剑尖向前。
而暴戾的邪气喷涌而出。
潋滟的眼中一片猩红,朝笙目睹着白露穿心而过。
宁茴神情怔然,似是不可置信。
“剑修,这么记仇吗……”他只是陡然想了宁芃的那句话。
至清至寒的灵气之中,驳杂着妖异的黑雾,白露贯穿少年的血肉,而持剑的人恍若未知。
“入魔!青云宗的剑痴早就入魔了!”
“难怪她能走到今日!”
人群里爆发出惊恐的呼喝。
裴洛垂眼,看着那枚还站着的棋子。
光华如月的白露上,淋漓着另一枚死棋的鲜血。
幻境种魔,朱厌台感妖邪风雷,纵有澄明剑心,也当坠落。
揽云宫里,徐不意坐于廊下,沉默看着那棵倒塌的古树。
昨夜毫无保留的教授,但自此,他再也——再也没有任何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