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钟山再度响起宣珩快活的声音。
时暮推开窗,便见浑身湿漉的司命星君站在外头,头上顶着水草,手里提着一条硕大的鲈鱼。
时暮把窗关上了。
宣珩:“嘎?”
他正要抗议,但没一会儿,换好衣衫的时暮走了出来。
“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宣珩摁着活蹦乱跳的鲈鱼,道:“先前一直想吃鱼,故而今天赶了个大早,跑到蜀州的青峡江捉了两条新鲜的鱼。”
——那天晚上看到淌着水的烛阴上神,宣珩还以为他与朝笙背着自己去捉鱼吃了。
尽管是误会一场,司命星君想吃鱼的念头却挥之不去了。
“你手艺比我好。”宣珩言辞恳切。
虽说自个儿馋鱼,但真要动手做起来,他选择责任转移。
时暮不为所动。
宣珩又道:“上次,小朝笙也好奇人间川渝的吃食,你瞧瞧,我这两条鱼忒大。”
他扬了扬手中的草绳,鲈鱼翻了个白眼,甩了他一脸带着腥味的水。
“做好了,正好给她也送一份去,练舞想必穷极无聊。”
“把鱼先养在缸里。”时暮看了眼浑身狼狈的友人,而后点了点院中的瓷缸。
冰封了的水立刻化开,原本沉眠了的莲藕醒来,探出了几支荷叶,一朵荷花亭亭的开在雪中。
“你到赤水里头洗洗。”
宣珩见自己得偿所愿,乐呵呵地去了。
还不忘扔下一句:“咱们做长辈的,这样才招晚辈喜欢。”
长廊上流下一地的水痕,时暮陡然发觉,自己修身养性两万年,也不过是看起来从容淡然。
因为,他竟又想将好友赶回司命殿了。
青年叹了口气。
没多久,抱着碗的宣珩如愿以偿,吃到了椒麻口味的鲈鱼。
“都在人间待过,你做饭的手艺却比我好上许多。”
滚烫的汤里,雪白的鲈鱼肉上浮,盖着几点花椒,宣珩夹了满满一箸,吃得心满意足。
“你不吃么?”司命星君难得内疚,又想起自个儿这好友其实并不擅吃辣,遂又心安理得起来。
鲈鱼被分作两份,另用一个青花瓷的碗盛着,时暮又以荷叶封口,最后放入一个玉匣中。
“哎呀,这是昆仑山的缇玉吧?闻说触之生暖,若火烧灼,广寒宫的兔仙用它温养身子,你倒好,用来装一碗鱼。”
“暴殄天物。”
时暮不以为意,声音温淡:“横竖她用得上便好。”
宣珩猛吃一口鲈鱼,点头称是。
“好长辈,本星君当向你学习。”
他想了想,交出了自己在蜀州买的麻辣兔头钵钵鸡和过桥抄手。
“一块儿给小朝笙送去吧。”两万岁的宣珩神情恳切。
负重颇多的鲤书便在“长辈们”的目光里飞向九重天了。
彼时,朝笙正听完时暮寄来的第一尾鲤书。
小白蹲在她肩上,软着声音道:“椒麻鱼,我在人间也吃过,好久好久以前了。”
朝笙闻声,看向这小小的化生灵:“你也去过?”
小白晃了晃它青色的长尾:“别不信。我在上古战场上时,便见过很大的世面啦。去人间岂不是小事一桩?”
朝笙乐得不行,连连称是。
花椒的香味在丹若殿里蔓延开来,仙娥们也不催促,她们知道三殿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必须按照天后的意思去练习祭舞。
因此,耽误这一会儿,也没关系。
她们陪着朝笙长大,关爱之中总掺杂着不得已的图谋,但无论其中杂质几何,那份关爱,其实是真的。
九重天里,尽是长生不死的仙人神君。
可森严的等级里,谁又真的能随心所欲呢?
待到朝笙停箸,才有仙娥走上前来。
不一会儿,乐声再起,小白飞离朝笙的肩膀,坐在某个仙娥的长琴上,看到朝笙舒展开绯色的水袖。
云海翻涌飘散,整日的光阴便这样走过,乐声渐渐平息,仙娥们抱着琴筝琵琶,看着朝笙跳完最后一次。
这时,融金浮光的暮色早已经落满整座九重天,仙娥们击掌赞叹,而后看到朝笙露出个昳丽的笑脸。
丹若殿外,人人皆说三殿下的性情恣睢,堪比凤燃,唯有她们知道,这个小姑娘其实活得远没有那么痛快。
因此后来光阴倒转,斯人魂飞魄散,九重天的永夜里,丹若殿的仙娥们总是忍不住垂泪,怀念这样的时候。
纵然不痛快,可也算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