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知道。
“这位女郎,你的花呢?”
一道略带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朝笙四下看去,一旁的时暮微微拉了拉她的手,轻声道:“低头。”
朝笙这才看到,三四个十几岁的小孩儿仰头看着她。
“簪花乃是花朝节的传统。”那说话的小郎君满脸通红,认真看着这看起来刚及笄的小娘子,“你不簪花,你的——”
他组织了下措辞,干脆略去了称呼,指着时暮道:“他不送你花吗?实在很不像话!”
朝笙没料到会有这一出。
小郎君见此,立刻将手里的花塞给了她。
是大捧的牡丹。
此时还未到牡丹花期,洛都人爱牡丹,引了温泉,让牡丹竞相开在了花朝节里。
其余的小郎君见状,纷纷把自己的花一股脑儿递了过来,芍药海棠,杜鹃栀子,盈满了朝笙的手心。
“花朝节女儿家都是要戴花的。”最后,那小郎君肃容道。
朝笙乐不可支,便见这群小郎君朝时暮扮了个鬼脸,气势汹汹地走了。
“上神,要分你一朵么?”朝笙看向时暮。
他摇头,笑道:“是他们送给你的。”
少年人的心思一眼便能看透。
若他再年轻些,真是个刚及冠的青年,也许心里会有些不是滋味。
可他已见过太多,知晓她为人心动的美丽,也高兴于这份美丽能被人看到,被人珍重。
总之,不该是九重天里那般落寞的模样。
喧哗渐渐攀至顶峰,高高的楼阁上,扮作飞仙的少女们扬下缤纷的落英。长长的花车被饰以彩灯、锦缎。
百姓们蜂拥上前,锦衣的纨绔推开人群,满襟鲜花的小娘子们踮起脚尖——
“百花神出来了!”
“今年的百花神是谁?”
“闻说是一位青州的世家女。”
一座硕大的牡丹花灯缓缓张开,貌若姑射的女子衣袂翩然,雍容宛若天人。
滟滟的容光太照人,她还未掷下手中的牡丹,转瞬已被人抛了无数如锦的繁花。
时暮垂眼看去,身旁的小姑娘融入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里,将那朵开得最好的牡丹抛到了花车上。
他抬手,替她挡住了四下拥挤的人潮。
花车渐渐驶向朱雀大街的尽头,尽兴的游人踏着月色归家。
长街的灯火熄灭,夜巡的金吾卫已换了两轮班。
“回去么?”时暮问。
“去哪?”朝笙手中的花早已尽数抛了出去,如今只余得满襟馨香。
四下也归于寂静,浓重的夜色里,赤龙载着他的小姑娘,翻过了重重的山海。
长风三万里,不问九重天。
赤水之畔,钟山之南,有桃林千顷,万载不落的繁花。
一树扶桑,郁郁葱葱,参天生长,金乌静静地栖于高枝上。
朝笙又见到了那日的长溪,鸢尾依然盛大的开着,远处的桃花有如烟霞。
她笑着问:“上神是在补花朝节的花么?”
她后来又收了好些花。
时暮摇了摇头:“并非要赠你花。”
“它们本来就是你的。”
“钟山,赤水,是你所诞生的地方。”他看着她怔愣的神情,温声道,“五千年前,我沉于赤水,而你在九重天长大。”
“九重天如果不快乐,朝朝,从今以后,这里可以是你的家。”
鸢尾又被风卷起,桃花也随溪水渡到她的面前,她看向玄衣白发的青年,忽而走向了前。
“上神。”
“老师。”
“时暮。”
“这个家,是以什么名义?”
她的试探也让他怜惜,絮絮的风里,他再次向她伸出手。
“不论与我如何,这里本就属于你。”
“你愿意如何,我便如何。”
你来选择。
于是所有散去的委屈重新聚拢,凝成了眼中滚烫的泪意。时暮一怔,慌了神,抬手想拭去她的眼泪。
而她反握住那只手,带着他倒在了垂地的鸢尾丛中。
簌簌的泪水里,潮湿的吻压了上来。
并非毫无心肝,在触到那双龙角后,她溜到藏书万卷的琅嬛阁里,翻阅龙族的秘辛,终于懂得这个人缄默的温柔。
钟山不化的雪里头,她于赤水上回眸,窥见自己的心动。
眼泪柔软,犹如利刃割开时暮的心口,他任她毫无章法地亲吻,轻轻拍着朝笙的脑后。
是安抚,是纵容。
“我要这样。”朝笙喘着气,稍稍坐直了身子。
她攥着他暗金色的衣襟,垂眼看他。
“我不要权衡利弊后的关爱,我不要计算得失后的选择。”
“我要完完全全的偏心。”
分明是恶狠狠的语气,听起来怎么这样委屈。
经年的失落之中,焉知这所谓的小魔女如何舔舐伤口,见她恣意乖张,只觉她的心生来便有一个缺口。
他小心翼翼地缝补着,却未曾想过有一日得此美梦。
“从一开始,就是全然的偏心。”
时暮抬手,将她带下,而后珍而重之的,亲吻了她。
眼睛,脸颊,嘴角,泪水咸湿。
温热的呼吸终于交缠,衣袖碾过重重的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