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就此终止,可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已经被占据的北苗。”
“太后的亲信马琪作为监军就这么跟着三十万南征大军驻守在了北苗。”
“可北苗和关山国相比更小,又哪里养得起三十万大军。”
“更何况,那哪是三十万大军啊,那简直就是三十万强盗。”
“尤其是那个阉人马琪,横征暴敛,但凡家有余财的富户、寨主都被编织罪名查抄家产。”
“北苗全境几乎都是四六征税,官府是六。”
“再加上火耗,徭役,百姓苦不堪言,莫说天灾人祸,就是丰年,也有百姓家破人亡。”
“若是遭了天灾交不上赋税,呵,哈哈哈,你知道官府会怎么做吗?”
白妙音用快要哭出来带着恨意的笑声说出了八个字
“提甲追征!”
“狱为之满!”
“这就是胡人入寇时,我们为之奋战的中州吗?他们当真把我们当做自己人了吗?”
“曾经我们不种粮食种甘蔗,上贡给中州的红糖想必也被他们看做了软弱。”
“北苗,北苗,我们曾觉得此字秀丽,富含诗意。可如今想来,不过和胡虏、蛮夷一个意思罢了。”
“曾经的北苗,地方虽小,可稻谷一年三熟,物阜民丰,虽有瘴气蛇虫,却也养育了千万口苗人。”
“如今的北苗,比口口相传的胡人入境时还要凄惨,怕是还没关山国人口多。”
“我家里有十几个寨子,南征大军入境时,我父虽手握上万的五溪苗兵,却不忍同室操戈。”
“不战而降,自己族人都唾弃我父的软弱。”
“可家父不是那等人,官府横征暴敛,家父不断拿出自胡人走后,家族的百年积淀去救济族人。”
“事情发生在十三年前家父救济流民时,那时的我才四岁。”
“一个百岁老人找到家父,他说。”
“寨主,你打过仗吗?我打过,我曾经躺在过血泊之中。”
“手断了,肚子破了一个洞,肠子流出来又被我塞回去。”
“被胡人射瞎了一只眼,腿也断了。为什么我要受这样的苦?告诉我,寨主。”
“把胡人打退的几十年里,你爹,你大父,都来看过我,给我带过口粮。”
“你大父还给我立了一座石坊,上边写着‘忠勇流芳百世,英雄功存千秋’。”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荣耀,因为和我一起出征的那些人只剩下我了,就连老寨主都没回来,我这种狗东西怎么配活着。”
“中州人来了之后,石坊再也不能给我带来荣耀,被拆了打做他们的马槽,从此我无家可归,就这么在溪边的窝棚里住了七年。”
“就这样他们还要像狗一样赶走我,抢走我的东西。”
“北苗到底是怎么了?我们犯了什么大罪?”
“无论何人听到这番话都不会淡然处之吧。”
“家父带人去找那些人理论,被打断了腿。”
“家父断掉的是一条腿,可换来的是仿佛一夜之间,活过来的北苗。”
“五溪苗兵布满尘土的旗子插在了驻守北苗的每一处禁军营门前。”
“遍地都是血的腥臭味,可我们敌不过。”
“因为禁军入驻的这些年间,连一把菜刀都要登记在册,我们拿什么和中州最精锐的禁军斗呢。”
“数万拿着扁担、菜刀的苗人被刀架着跪在营寨门前等待处置。”
“北苗刺史黄福是个好官,也许整个北苗只有一个黄福把我们当人看。”
“据说黄福大人身为刺史却跪在帝都奉天门前三天三夜为我们求情。”
“最终那个老妖婆妥协了,只要献上‘罪魁祸首’的家父,就放了所有的苗人,一切既往不咎,把赋税降为五五征税。”
“皇室迫于民间的压力还饶恕了我和娘亲,把土官赐给了我爹昔日的部下。”
“不过寨子里依旧尊奉我娘亲为寨主。”
“可我们想要的不是五五征税,我们辛辛苦苦的劳作凭什么去奉养那些把我们看做猪狗的禽兽。”
“家父到死都那么冷静,他让我们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家父死的那天,我还没记事。叔伯们告诉我说,那天没人去为家父送行。”
“因为每个能拿起刀的男人都在磨着名为仇恨的快刀。”
“我们私开铁矿。”
“我们在地窖里锻打兵器。”
“我们教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童,我们是苗人,不是中州人。”
“我们再也不要做中州人的猪狗,我们要做堂堂正正的苗人。”
“我们再也不要有人站在我们的头上大声说话。”
“五年前,洛国主只带了两三个随从偷偷来了北苗。”
“他教给我们更先进的采矿、锻铁,他教给我们怎么种地出产更高。”
“最重要的是他教给我们,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人生而平等。”
“他哪里是什么国主,他简直是个神明,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我们这才知道还有关山这样的国度,原来不管是谁都可以那样有尊严的活着。”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对我说的话。”
“多聪明的姑娘啊,成年后记得来我的朝歌云梦。”
“学成之后当一枚火种,去点燃腐朽的中州,把你的族人解救下来。”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我要报父仇,要继承家父的遗志,把中州人赶出我们世代居住的土地。”
不知不觉,吴王渡的后背已经被含恨的泪水打湿。
“道理我都懂,可是师弟。”
“我真的好累。”
“尤其是那天你给我唱过歌,我竟然没志气的就想这么浑浑噩噩过去。”
“和你就在某个铺满青石板的街巷里卖一碗热汤面。”
“师弟,我知道你不愿回应我。那就不要说,我不想你可怜我。”
......
“师弟”
“嗯,我在,我在听。”
“今天过后,就忘了今天的我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