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实物税改成银钱,那百姓就不得不把粮食换做银钱,关山有官营的平价粮店,而且物价严格把控,不许商贾大肆溢价自然无事。”
“可中州的富商们就可以大肆打压粮价,低进高出。一番折腾下来,百姓过得更加穷苦。”
“可我没想通的是,他们为何种这些梯田,山下不是就有大片的良田吗?”
吴王渡的一番话倒是让千户刮目相看,没想到还真让这小子一语中的,可还是继续打压着吴王渡的内心。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自古有钱人就喜欢大肆收购农田,在他们眼里,这些东西是可以传家的宝贝。”
“如今的北苗,士绅官商三方几乎买下了所有的良田,百姓要想耕种就要付大批的地租。”
“不止如此,他们还向百姓施放高利贷,以极高的价钱租借农具等。你不信可以问问,还有几个自由之身的农户?苗人几乎全变成了他们的佃户,所以苗人只能去山上开垦荒地。”
“一边给地主们当着佃户糊口,一边开垦些荒地补贴,这样才能勉强度日。”
两人跟着农妇来到了一户农家,一贫如洗的屋内却依旧打扫的干干净净。
飘着水汽的陶碗满是豁口,连一个能下嘴的地方都没有。
吴王渡注意到半开着的屋内还有一个像是打铁的台子。
两人坐了没多久,两碗糙米饭就端了上来。
吴王渡第一次这么小心的吃着没有味道的糙米,只怕漏掉了一粒米。
碗底还有些野菜,农妇投来尴尬的一笑,“客人莫怪,家里的米实在不多了。”
野菜只是开水烫了一下加了少许的盐巴,吃下去磨得嗓子生疼。
“姑娘,我看屋内有打铁的器具,你外人是工匠吗?”
“是啊。”
“那会门打铁的手艺不应过得这么惨淡啊。”
吴王渡想起了关山的工匠,确实要比一般的农户好很多,官府也有优待,而且不管在哪工匠都不至于过得太差吧?
“以前确实是这样,可前些年那个老妖婆要修什么园子。官府征召了好些个工匠前去,外人也在其中。”
“莫非官府没给工钱吗?”
“老伯不是本地人吗?怎么这也不知道?”
千户遮掩道,“哦,他是关山的教书先生,前些年来了我们村里,结果被官府害的落难至此。”
“哦,外人被征发去中州,路途的银钱却要自己掏腰包,完工后那边不仅官吏克扣工钱,就连其他的工匠也要打压我们这些苗人工匠。”
“早些年去过一次,家里就此败落。一年前又去,到现在也没个音信。可外人又不得不去,不按时到中州我就要被连坐。”
“外人明知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依旧只带了几个饭团就上路了。”
农妇被吴王渡勾起了伤心事,抹起了眼泪。
“外人一年前走了后再也没寄过家信,都说外人可能早就死了。阿公阿婆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几个月前一起走了。”
“如今家里就剩我一人,我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吴王渡语塞,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劝这位妇人。
劝她想开了?算了吧,自己都想不开。
换做自己,早就寻了短见吧。这个农妇没寻短见,多半就是内心最后的一丝期望。
只是这期望随时都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倒是千户拿出了几十个铜板偷偷压在碗下边。
轻拍了拍吴王渡,走出农舍。
归途上,吴王渡的内心更加自责煎熬。
看着沿途农田里耕作的佃户,心中想着这些人背后坐在那里享用民脂民膏的士绅官商。
“富家翁,今日‘出游’有何感想啊?有没有发现什么?”
“算了,凭你自己多半看不出来。我直接问你吧,你有没有发现村落里根本没几个孩子。”
“对啊,为什么没有孩童。”
“因为连鸟儿都知道下蛋前要先搭好窝,可苗人的窝呢?”
“我再问你,你有没有发现那些人看起来和我们关山人有什么不同?”
吴王渡略微思索,却还是没想出什么深意,只好按部就班的回答。
“北苗人面黄肌瘦,却依旧不失淳朴善良。”
“光啊,富家翁,这些北苗人眼底没有光啊,他们根本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吴王渡回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同样是春耕,关山农户虽然挥汗如雨却干劲十足,仿佛种下去就看到了收获的那天。而北苗人却好似行尸走肉。
“为何在关山时,从未听过这些?”
“那是因为国主为你们这一代人竖起了一座高墙,不让你们看到外边的风雨交加,只想让你们能安稳的长大成人。”
“不止是国主,我们这一代人啊,都是穷苦过来的,我们不想再让你们这一代人还是那样。”
千户看向北苗纯净的天空,说着震撼人心的话语。
“所以战场上的军士舍生忘死,田间耕作的老农挥汗如雨,就连一向唯利是图的商贾都足额纳税。”
“这都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啊,再苦再累我们这一代人都替你们承受下来。可你们也要快些长大啊,我们老了。”
“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何非要挥下‘斩马刀’了吧,我承认我有些卑劣,可白氏夫人绝不是你眼里的只会利用你的心机小人。”
“即便是,可她的那些个心机也是为了这些穷苦百姓,我们有资格说。但你,没有。”
吴王渡终于想通了这一切,白氏夫人确实是想送死。
她想用自己的死唤醒北苗人,白氏夫人害怕再过些年月,这些北苗人复仇的希望彻底泯灭。
而千户只是给了白氏夫人这个机会。
白氏夫人非要自己参与进来,恐怕也不是为了全身而退,只是想换取锦衣卫的鼎力相助,能让‘斩马刀’真的斩死马琪。
而自己的师姐从一开始只是为了收买自己这个朝歌云梦的高才。
甚至不惜以身相许,在他们的眼中,个人利益和家国荣辱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只有自己是那个畏畏缩缩的鼠辈。
既如此,在下岂敢不效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