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然也带着几百个勉强能用的新招募的兵勇支援南寨,没人让他这样做,他只是不知道该去哪,至少没有脸去见吴王渡。
没有脸去回想这几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吴王渡是对的,一直都是。
一开始从中州跨境突围时没有听张方的建议是对的,因为那里的百姓就因为吴王渡的一个举动有几百户人家迁到了北苗。
收拢那三千个败退的苗兵进府军中卫是对的,因为那一个个小小的举动,让北苗和关山的士卒之间亲如兄弟。
不顾府军中卫伤亡解白帝城之围是对的,因为再晚一天,白帝城就会沦陷。
让补充后的府军中卫几乎都在攻城时死在了锦官城下是对的,因为北苗至今都有人去坟前悼念这些异国不远万里而来的勇士。
让白沙门带着两万残军安然退走是对的,因为白家投桃报李,在朝廷里四处奔走让朝廷不再因为丢了面子出兵北苗。
趁夜接应世子更是对的,因为接应的不止有世子还有天翁国的人,更不用说一夜之间全歼的那四万虏人。
让那几个文人掌军更是对的,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有资格去指挥关山的大军。
王浩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愧疚让他抬不起头,只能浑浑噩噩的站在阵前维持着接近崩塌的阵线,一直到被金谈一只手抓住往后跑着撤退都不自知。
西寨处的虏人都被吴王渡和白妙音的大纛所吸引,如潮水般不断向营门处涌动。
吴王渡也只能让府军中卫和白帝近卫军一百人一百人的上去送死,只希望能延缓攻势。
而在东寨,天翁国的射手们把心爱的弓箭放在了地上,拿起了吴王渡早就给他们准备好的刀枪剑戟,送命一般与缩在龟壳中的虏人厮杀。
天水伯握刀的手都没了力气,看着一对对军士上前送死,心里比刀刮还要难受。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一直到没有预备队可以用,天水伯也冲上前,奋力的救着一个个快要被虏人吞噬的军士。或者说是他从十几年前承袭爵位就带的一万个兄弟。
背后的一刀突然袭来,将天水伯几乎整个人剖开,天水伯不住的眨着眼,仿佛不相信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倒下的时候,看到了地上死去的同袍。
这样好像也不错,天水伯闭上了眼,面颊带着笑死在了一百年前订下的那份盟约下。
“报!东寨破了,敌人正在迂回我军背后!”
“报!南寨也破了,金指挥使正带着百余残兵与我部汇合。”
卯时初刻就发起进攻的虏人仅仅用了两个时辰就攻破了两个寨子,北苗世子和漠南侯爷两面旗帜果然好用。
虏人也清楚只要抓住这两人,关山的北伐就必然要付诸东流了。
“那个什么柳权还说两天时间就能带着八千克烈铁骑前来,希望正午之前能赶到吧。”
吴王渡没有任何计策可以用,所能做的只有摆出圆形巨大的龟甲阵。手上这将近五千人哪怕是残军可也是关山和北苗精锐中的精锐。
营门丢失,四面的寨墙也站满了虏人。好在虏人的弓箭很少,团团包围之下,北寨的八门金锁阵和西寨的龟甲阵被不断的挤压着。
一层层的军士死在了盾牌与刀斧的碰撞下,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军士乱窜,只有一些军中的父亲把儿子保护在身后,兄长把最后的弩矢交到弟弟手中。
无论是关山还是北苗,都是不允许一户人家中有两人参军,可当苗人听到这次是去报恩,当关山人听到是去打带给他们八十年屈辱的虏人。
这些人便利用‘职务之便’,让自己的兄弟、好友、父子进了这两支同样有着无数荣誉的队伍。
明明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虏人,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投降。因为没人更能比关山人体会到被奴役的屈辱,也没人能比北苗更清楚投降的后果。
“有这样忠勇的军士,何愁天下。”
吴王渡由衷的感叹。
“师弟,这次咱们就算能得救,可这两支队伍怕是也剩不下几个人了。你说,他们还能如此拼命吗?”
“能!”
吴王渡无不肯定的回答。
“因为只要有一个人在,他们就会不断感染着后来进来的士卒。他们死了,可他们的魂还在。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吴王渡念出了这句《国殇》里的诗句。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马匹也在躁动不安的嘶鸣。他们本该带着他们的主人冲向看不到边际的敌群,可如今却像是蛇被定住了七寸般困在原地。
吴王渡还在等,克烈部如果来援,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个方向来,如果乱冲一气,只会损失的更快。
“援军!援军!”
连片的喊声让这两支队伍焕发出了无穷的生机,如果能活着,谁也不想死。
吴王渡看向东北,却只能看到成片的虏人躁动不安。
你们,终于来了。
“全军跟着我的大纛!杀将出去!”
骑兵们动了起来,旗帜再一次扬起,朝着东北方涌动。每一次马蹄的踏下,都几乎是踩着虏人的胸膛前进。
虏人的号角也不断的吹响,那些虏人老兵们虽然年老体衰,却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手中的小旗不断的挥动,指挥着虏人堵塞着东北方向的道路。
吴王渡和白妙音各自带着的百人护卫犹如螃蟹的两钳,从左右两边扩出了两道狭窄的通道。
而金谈带着仅剩三十人的巨人站在了大军的正面,和两支钳子一起挤压着中间被包围的一小股敌人。
可两次冲杀之后,两人的护卫就只剩下了十几人,再也冲杀不动。而身后的骑军几乎人人浴血,个个带伤。
看着已不足千人的队伍,吴王渡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明明,明明援军已近在眼前,明明我是穿越来的人中龙凤。
明明我脑海中还有许多的东西没有拿出来,如今都要彻底埋葬在这个我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世界了吗?
吴王渡不再下令冲杀,而是让军士们靠拢在一起,又结成了圆阵。虏人也不再投矛,生怕伤了他们手里的筹码。
吴王渡看向白妙音,却发现白妙音腿上的战裙已然残破,鲜血汩汩流出。
“你受伤了?”
“是啊,我还记得那时候那个什么红儿咱们一起从帝都突围出来,她腰腹中了一刀,生死不明。你嘴里虽然没说,可你怨了我很久。现在我也受伤了。”
“师姐,我是你钟情的男子吗?你愿意嫁给我吗?”
最后的时刻,吴王渡不想再听周围的喊杀声,只想听上辈子一辈子都没听过的一句,发自内心的‘我爱你’,可临到嘴边吴王渡还是不好意思说出那个字,而是换成了钟情。
“我说了,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愿意,因为没人比你更合适我。也没人比我更配站在你身边。”
那如果我不是未来的国主呢?吴王渡只能在心里问出这句没有意义的话。
令大地都为之震撼的声音自南边响起,那是码头的方向。
“震天雷?关山的援军到了?”
白妙音惊喜的大喊。
“不,不对。”
吴王渡闭上了眼,仔细的听着这股天籁般的声音。
“关山的震天雷都是我一手定下的章程,分毫不差,可从这个声音我就能听出来威力要小的多。”
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吴王渡回味,张九言竟然率着队伍直奔吴王渡而来,队伍前所未有的混乱,毫无章法。
因为在他们中间真的夹杂着八千克烈铁骑,他们没有配套的马甲和甲胄,甚至连马镫都看着那么破旧。
可他们却有着和府君卫媲美的马术,更有着草原雄鹰该有的骄傲和悍勇。为首的巴图鲁没有和吴王渡想象中一般体壮如牛,却依旧势不可挡。
虏人眼睁睁的看着即将到嘴的世子和副将被救走。
而在南边,一群身着布衣的男子,拿着鱼叉、棍棒、刀叉剑戟,足有数万人,嘴里说着关山各地的方言,可汇聚起来只有一个‘杀’。
他们听闻关山北伐激动地几乎晕倒,商人们拿出了自己的商船和成包粮食,以及自保用的弓箭武器,铁匠们把一件件农具改成刀枪剑戟。
他们有的年迈的行将就木,有的还是跟在父亲身旁的半大小子,他们坐着渔船和各式各样的商船‘以卵击石’。
即便是洛国主亲率的大军,也阻挡不住这些满含热泪的热血男儿。
他们只是想报仇,洛国主能做的也只是让关山的水师去和虏人想要阻拦的水师碰撞。
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明明小得多却速度更胜一筹的小船登上了岸。
水手们眼睁睁的看着数万百姓热血泼洒在码头,拼命的鼓动着战船靠岸,甚至是搁浅在近海,涉水登陆。
府君卫登陆了。
金吾卫登陆了。
羽林卫登陆了。
他们甚至忘了和他们分开的马船上带的战马,他们眼里只有面前这些几十年来只会给关山带来屈辱的虏人。
龙骑也登陆了,国主披挂着战甲带着这支急的几乎瞪裂自己眼眶的队伍发起了冲杀。
所到之处折断了无数的枪杆,可没有人在乎这些,哪怕是用牙咬,关山的大军也不会允许一个拿刀的虏人能活着逃离这片土地。
没有和平,没有谈判,没有侮辱死去将士的赔款,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