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被灯笼映照的脸上都布满了过节的欢喜,仿佛所在的是一个太平盛世。
军士们也结束了庆功宴,开始轮班值守,发现吴王渡后,却都没有急着过来搭话。
只有茴香贴心的在城墙上给两人扎了两座帐篷,还架上了火堆,留下了美酒烤肉。
“老大,你想听听我娘的故事吗?也就是克烈部可汗的大阏氏。”
吴王渡没有开口,柳权也没打算真的问吴王渡想不想听。
“这都要从我爷爷说起了,那时候我爷爷是草原上的老可汗,也是各部敬仰的天可汗。”
“只可惜有那么一天,来了无边无际的敌人,他们穿着黑色的甲胄,带着比我们略强的武器,自称为赞恩王朝的战士。”
“骑着比人高不了多少的战马,说实话如果人数相当,他们在我们眼里和猎物差不了多少。”
“可很快,我们就感受到了绝望,因为他们的军队是以两万人为一支,还配备无数的民夫战船。”
“这样的军队,前前后后光是围攻我们克烈的都有足足十五支,三十万人。”
“我们克烈部哪怕全盛时候也不过五百万牧民,满打满算不过五十万男丁可以上战场。”
“但我们分布的太散了,连天可汗也不知道他的子民到底都在哪个天涯海角。”
“我们被各个击破,草原上到处都是战火和一地的死尸。”
“他们根本不是要征服我们,他们需要的只是我们脚下的土地。”
“我们以前打仗时最过分的也不过是杀光马鞭以上的男子,但他们连孩子都没放过。”
“他们简直是一群魔鬼,我爷爷急匆匆的率领账下五千个男儿迎敌。”
“只为了给老弱妇孺逃命的机会,到最后只剩下区区几十人保护着奄奄一息的天可汗逃了回来”
“那是一场灾难,一场真正的灾难,草原各部都被屠杀殆尽,等到反应过来汇集到一起的时候。”
“只剩下了三个部落,克烈部,兀良哈部,乞颜部,也只有我们这些大部落才有可能逃出来一小部分。”
“眼看有机可乘的乞颜部没有一致对外不说,还趁机攻杀了克烈部。”
“乞颜部的老可汗不仅杀了我爷爷,甚至强暴了我奶奶,但是我奶奶还是逃了出来。”
“逃出来的我奶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生下了我父亲。”
“但那些赞恩人没打算放过我们这些一路只知道逃命的牧民。”
“几十万上百万人就在我们那片土地上一路逃亡,一路留下尸体和烧成白地的草场。”
“这种逃命的日子,持续了两年,追杀也持续了两年,一代人的鲜血撒在了上天赐给我们的辽阔土地上。”
“直到我们兜兜转转来到了大陆的西北角,当背靠大海之后,我们终于逃无可逃。”
“我们有一路放牧而来的牛羊可以勉强果腹,但补给长到令人发指的赞恩只能冷静下来积蓄力量。”
“我们终于再次过上了太平的日子,一面打造船只,想要去那片传说中的土地,也就是你们所在的中州。”
“因为我们听说你们无比强大,却又能安心度日,是一片流着奶与蜜的天堂。”
“另一面重新开辟草场,想要过上太平的日子。”
“我父亲那时只是一个卑微奴隶生下的来路不明的奴隶崽子,就这么一直在奶奶的教育下长大。”
“但乞颜部的老可汗却不是什么圣君,他自从自封为天可汗后就整日在帐篷里喝酒取乐。”
“克烈部几十万牧民都成了乞颜部的奴隶,整日受尽屈辱。”
“一边饿着肚子,一边扒出埋在冰雪里的羊羔。由穿着轻薄的奴隶少女拿着银质刀叉一片片喂给那些趾高气昂的乞颜人。”
“在我父亲成年以后的某一天,在眼睁睁看着心仪的姑娘被一个乞颜贵族醉醺醺的拉进帐篷后彻底爆发了。”
“我父亲举起我奶奶偷偷缝制的克烈王旗骑着偷来的马驰骋在草原上。”
“走过每顶住着奴隶的帐篷前,一群又一群克烈和其他部落的奴隶杀了自己的主人,骑上战马跟在了克烈王旗之下。”
“就这样,我父亲杀进了乞颜可汗的军帐,杀了老可汗和几个跟在身边的儿子。”
“抢走了乞颜老可汗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我母亲。”
“听起来很扯是吧,因为算起来我母亲是我父亲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当然也是整片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是乞颜部的明珠。”
“正当我父亲想把乞颜部斩尽杀绝的时候,赞恩来了,他们的战船遮天蔽日,铺满了目之所及的每一滴海水。”
“我父亲放过了乞颜部唯一活下来的王子,也就是现在乞颜部的可汗,也是我的舅舅。”
“三部终于拧成一股绳开始真正的和赞恩厮杀,但赞恩却一点都不着急,他们甚至和我们隔着百里开辟了农场。”
“一边种着稻子,一边挖好深沟营垒,如临大敌一直等着进攻的我们才反应过来他们来的人并不多。”
“可当我们想要反击的时候却发现再多的战马也填不平他们已经挖好的封锁线。”
“他们仿佛有魔法一般,几万部队用那片弹丸之地种下的粮食竟然能自给自足。”
“甚至还盖起了大片粮仓,反而是我们几百万牧民被压缩了放牧的草场。”
一开始的吴王渡还只是当做无聊的下酒菜,可当这两句话说完,吴王渡神色大惊。
想要工业化那就必须要解放更多的劳动力,也就是要让粮食高产。
高产要么用低廉的化肥,要么就是找到一种高产作物。
比如土豆,玉米这些。
难道赞恩那里有一种高产的作物?
看着逐渐来了兴致的吴王渡,柳权也兴致勃勃的继续讲了下去。
“这种不算太平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年,两边虽然互相攻杀,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见识过赞恩实力的我父亲,自然不想等死,不仅屡次试着突破赞恩的天牢地网。”
“还不断派人去寻找传说中的中州,直到某一天,朝着正西方向一路航行的船只在即将准备返航的时候看到了中州的土地。”
“但我们不想把那群毫无人性的赞恩也引过去,于是便隐忍了下来,一艘艘巨大的船只被打造出来趁着夜晚起航。”
“但谁也没想到,赞恩的支援来的这么快。他们集结起了真正的百万大军。”
“在上百里的战场上轮番进攻,那时候的我站在最高处的灯塔上,看到了地狱的大门吞噬着一切。”
“船队在晚上起航,带着能带下的孩子,女人,和小部分男丁前往我们探查到的扶风草原。”
“我们克烈部大概有十几万男儿都死在了战场上,他们都是自愿留下的,为了更多人能逃走。”
“兀良哈部也自愿留下了五六万人开着战船拖住了赞恩无边无际的船队。”
“剩下的上百万年老体衰和来不及逃走的牧民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当时的我就站在甲板上,看着明明是夜晚却到处是火光的家园传来越来越小的哭喊声。”
“三部重归于好不仅是因为有强大的外敌。”
“其实也是因为我母亲,虽然我母亲英年早逝,却帮着刚带着一群奴隶独立出来的克烈收拢了人心。”
“也是因为我母亲和乞颜可汗的这份关系,两边才总算没有刀兵相见。”
“你们关山总是猜测我们克烈部有百万牧民,五万骑兵,若是逼得狠了,怕是能聚起十万甚至二十万牧民。”
“其实不可能了,因为现在这五万人已经是几乎所有的男丁了,剩下的要么是半大的孩子要么是女人。”
“乞颜部更惨,他们本来剩下的男丁还比我们多些,结果在扶风巨石城下被杀了大半。”
“现在真的只有三万适龄男丁了,那些半大的孩子即便上了战场也没用。”
“因为我们没有以前那样辽阔的草原来让孩子们自己学会骑马射箭。”
吴王渡知道柳权不仅是想讲上一辈人那混乱的关系,更是想听到吴王渡的许诺。
柳权原以为吴王渡会犹豫,不肯许诺些什么,却不知道吴王渡一直在找的高产作物如果真的在赞恩的话。
别说赞恩有百万大军,就算是千万,吴王渡也会纠集各路人马和赞恩一战。
“故事很棒。”
吴王渡只说了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评价,柳权更是好奇吴王渡为什么会有些隐隐的兴奋和高兴。
这并不是个能让人开怀大笑的故事。
“别介意,我笑的不是这个故事,而是,嗯,他们按你说的那样,真的有一种神奇的作物吗?”
柳权点了点头,开始和吴王渡比划起来。
“一种矮矮的和花生一样的东西,但是结出的果子却和,和拳头差不多。”
“我们也想过种,但是那些秧苗再种下去怎么也活不了。”
吴王渡无言以对,不愧是游牧民族,那当然活不了。
因为那玩意如果没猜错是土豆的话,是要把结出来的土豆切块发芽种下去!
而且不是什么东西都是挖个坑埋点土就能长出来的!
哪怕是不怎么挑土壤气候的土豆!
吴王渡多少有点被气到,这群蛮子但凡少吃两口,能给吴王渡带回来一个。
吴王渡就能让北苗,不,让整个中州的人都不会再饿肚子。
“你们就没见过发芽的土豆吗?你们没想过把发了芽的种下去?”
“那东西原来叫土豆啊,发芽,土豆还能发芽吗?”
饥不择食,怕是缴获了的土豆这些人没几天就给吃干净了!
“算了,我有点累,今天就这样吧,早点休息。”
看到欣儿已经把稻草毯子铺好之后,吃饱喝足还听了半天故事的吴王渡也渐渐睁不开眼了。
临走的柳权满腹狐疑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这个故事讲到一半之后吴王渡就开始神神经经的。
搞的自己都伤心不起来,明明亲眼看着百万族人被屠戮殆尽。
“哦,对了,下次再去找你,我希望去的不是扶风那片小的可怜的草原。”
“等我打造好战船,带我去真正的草原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