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良一身儒雅长衫，带着金丝眼镜，浑身带着年轻贵公子难得的书卷气。

“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早看了份报纸，想与父亲聊一聊罢了。”

宋老爷面色有些不自然，刚刚撕碎的纸片还散落在地上，也不知宋元良看清没。

“哦？你看出了什么？”

“儿子从未插手过生意，更未进去过纱厂，所以来问问父亲，报纸上所言可是真的？”

宋老爷未正面回答，而是提出问题，“一无文凭二无特长，若是要养家糊口，该如何？”

“那自然是出卖劳力，若无一技之长，那一身劳力或可挣钱，码头上的搬运，街上的脚夫，不都是如此吗？”

“是如此，女子也是如此。自大清朝倒了，有了民国以来，女子地位提高不知多少，这些工厂也开始招收心灵手巧的女工，可她们不说文凭，就连识字也是难得，你认为她们能有工作，是为何？”

宋元良思考道，“纱厂、棉厂多为纺织，想必是女子更未擅长此事，所以才招女工。”

“不错”，宋老爷赞许地看着他，“年成不好，多少人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若要招工，那城镇里的女子已是足够，之所以还会从乡下去挑女子，不过是因为要给她们一个机会罢了，殊不知，乡下有多少女子遭受嫌弃，一出生就被溺毙者不在少数。若是能有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岂不是比别的什么都要强？”

宋元良皱着眉，总觉得宋老爷说的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可是…对这些女工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与旧社会的奴隶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旧社会的奴隶没有翻身之日，而女工有。出来辛苦几年挣些钱回到乡下，日子不是更加轻松？至于你说的‘残忍’，我觉得用词太过了。管理一个工厂并不是那样简单，想要底下人听话，就必须有些手段，要是处处都发善心，那就该去善堂等救济，而不是占着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工作机会。”

宋元良总觉得宋老爷颠倒黑白，仔细去想他的话又有几分道理，便在那里纠结思考。

宋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元良啊，你的心太软太善，须知‘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要是对底下人太过仁慈，只会适得其反。这报纸上的话，看看就好，若是工厂里都不用包身工，那她们怎么办？回到村里继续在土里刨食吃吗？这些那个夏先生绝对没想到吧，他能给所有不识字的女工一个安身之所吗？能给她们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吗？周先生写书刊报出尽风头，这些文人就有样学样，难免不会混进去些欺世盗名之辈来，你多看看就知道了。”

宋元良垂着眼，不做回答。

宋老爷将他请了出去，宋元良一路都在回想宋老爷说过的话。看来还得去工厂走一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