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复盯着谢长柳的眸子,他从那孩子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愤恨,他笃定,只要自己承认了一切,那谢长柳必然要与自己不死不休,从此成为仇人。
他倒是不惧说出真相能拿他如何,他只是……觉得遗憾。
他倒了杯中的茶,茶水被他泼在了碳上,浇灭了烧红的炭火,发出滋滋的声响,浓密的白烟升腾起,飘渺而散。
“你父亲从不怀疑我。”他这样说。
谢长柳露出要哭不哭的神情,他紧咬着的牙齿开始打颤。
已经不消多言,他要的实话就已经能明确了,可他还是不死心的追问。
“所以呢?”
周复脸上浮现出几抹怀念之色,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他反问谢长柳,“你觉得你的猜测是对的?”
谢长柳已经不能强颜欢笑了,他像是个溺毙的人,挣扎却够不出水面。
嗓音沙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
“能是错的吗?”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叮的一声,一锤定音。
谢长柳那所有的希冀都彻底成为了粉碎。
“你家里出事,我第一时间就有收到讯息。元艻派人在你父母回京的路上动了手脚,致使他们死于非命,却以天灾人祸掩盖了他的罪证。我本来是有打算救他们的,可是,救了他们我就得暴露。”
“我选择了袖手旁观,然后,让人守着汴京的动静,你被那个叫做杜知敏的太傅救出天牢,却在正阳门被围困,我见时机成熟便现身带走了你。”
“我带你逃出汴京,从此流亡,实则也是借此安插我的人在大梁各地。我打着商队的名义四处奔波筹备我的大业,你那时候满心都是复仇从来不疑我。”
终于,所有的希冀都粉碎了个彻彻底底。
原来果真如此。
谢长柳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提口气来。
这个真相他早该想到的却一直不敢去想,现在,真相的打击却让他无处可逃。
他明知前路满是荆棘却依旧要匍匐前进,最终落了自己一身伤依旧不肯认为此条路行不通。
周复几句云淡风轻的话却要他半生都成为了一场笑话。
或许是失望积攒够了,如今连想要希望的勇气都不会再奢想了。
如果说,周复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在利用自己,那他也不难去猜,周复利用了自己多少,当年那些寻不到的果,都是周复的手笔。
他有些哑然,却依旧明知故问。“那禁药呢?”
禁药是他自己要用的,可,周复定然是在开始就存了拿捏他性命的心思。
在他眼里自己就只是枚棋子。
谢长柳誓要一个说法,周复也不再继续诓他,如实相告。
“我要用的棋子,最后都只有一个下场。”
秋山澪便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得到了他一直追问的答案,谢长柳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
他原来一直都是浮萍,从来都没有找到可以依托的靠岸。
他其实……是连亲人都没有了。
自己的性命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再属于他了,禁药不是毒药,而是断了他一切念想的催发剂。
“原来果真如此,你没想要我活。”谢长柳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是难看可以形容了。
这让他有种再一次失去至亲的绝望。
他体会不到悲痛欲绝的心情了,心底只余无尽的悲凉。
他曾经眼中那位睿智慈和,宛如生父的长者啊,也已是面目全非。
他早该认清现实的,这世间哪里就有那么多的爱己者,若是没有目的,谁会成为你生命中的依托。
他眼里如灰暗沼泽,泯灭了最后一丝光。
他自嘲道:
“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你。”
“你能救我父母的,可是你没救……”
“你能不给我禁药的,可是你给了。”
“你可以在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的,可是你没有……”
“你……”
谢长柳心里的钝痛蔓延,到最后什么话都再难说出口,犹如坠入无尽的寒冰地狱。
原来……这样的痛苦他此生还会再经历一次,真是天公欺我。
谢长柳深深地吐了口气,他像是接受了现实,不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真意。
他眼里含着破碎的泪光,映着点点泪花,组成了无数个慈眉善目的叔父,他看着自己的眼里有爱,对自己有耐心,有关怀……有着他失去一切后又重新拥有的亲情。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谢长柳彻底心灰意冷。
“叔父,不,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