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离人夜,月照孤影长。若教相思渡,至爱挽情殇。
翌日,深秋的冷风萧瑟而凛冽。
邹沐宸一身戎旅,玄色的披风在飒飒秋风中被吹得烈烈作响。
暮色将至,他最后回望一眼那无比熟悉的华京孤城,带着无尽的相思与决绝,终是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远赴戍边的行程,只余空洞的背影在秋日的映照下飞驰闪烁。
华京西城门角楼上,舜英和言怀谨无言相对,静默良久。
终究,还是舜英先开了口:“这件事是你做的?”
言怀谨颔首,他并没有选择否认。
是他放出风声,任‘大柱国挟镇国长公主于洗宴池’的消息肆意散布,由着那群看似早已安分守己的猎兽重燃对至高无上权柄的欲望,烈火烹油般,将他们成批送上绝路。
世人从未知晓,他们看到的从来都只是他们想要众生看到的而已。
那些掩藏在史书中的真实,从来都是这般赤裸血腥。
言怀谨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只要利益一致,彼此憎恶的人也能成为朋友,只要有利益冲突,最亲密的人也可能至亲相残。
他利用了他二人的情谊,故意在他们彼此之间制造裂隙,而后轻而易举地拿回了大历权贵手中分散不一的军权,兵不血刃,不战而胜。
就这样,一场几要动摇国本的纷争在他刻意提前的引爆下,将损失控制在了最小范围内,而他所一心效忠的先幽国镇国长公主、如今的大历摄政皇太后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舜英不解:“是谁给你的消息?”据她所知,他们这一方在邹沐宸军中并没有合适的时机来安插内应。
“周旭。”言怀谨给出了一个名字。
舜英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三年前的峪城之战中,正是这位西川太守兼峪城临时太守周旭御敌有功,与时任柱国兼西境统帅的邹沐宸勠力同心,这才成功保下了峪城,守住了大军南下的通道!我记得他在三年前已经被擢升为通政使司副使!”
“远不止如此,你再想想。”言怀谨难得卖起了关子。
舜英摇头:“没印象了。”
言怀谨再次提示道:“漠林大疫,漠城副将。”
舜英顿悟:“原来周旭就是当年的周副官啊!这还真是奇妙的缘分!难怪他会冒着背主的风险不惜向你通风报信!”
当年漠城大疫,漠林两地的大小官员无不弃城而逃,到最后只剩下一些虾兵蟹将,而这位周旭正是当年统帅漠城无处可逃差役小兵的周副官!
想到此,舜英不禁好奇道:“你给了他什么条件?升官发财?”
言怀谨言简意赅道:“我允诺他,事成之后晋他为三品布政使司布政使。”
舜英不由发出心悦诚服的喟叹:“牛!连升两级!”
言怀谨补充道:“再加上一条,送他家一名子弟入宫伴读。”
舜英瞬间双目睁大,不可思议道:“你居然敢出卖皇上!”
言怀谨掸了掸衣袖上的微尘,语气平淡道:“毕竟是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这一次周旭之所以敢冒着得罪大柱国邹沐宸的风险,也要将邹沐宸帐下袁段一干亲信人马所谋甚大的消息及时通传,为的就是他周家今后两代的荣华富贵!
早在一年前镇国公主顾悠然命他草拟伴读入选名单时,他就已经埋下了这枚引子。
满朝文武,无数的世家大族,谁家不想自家族中出一位皇帝伴读!
这是与幼帝打小相伴的情谊,一旦入选,来日皇帝亲政掌权之时,必不会亏待他们这群御用伴读,未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怕也不在话下!
只有这样,才能吸引到他言怀谨想要吸引的棋子,让棋子乖乖入局,任由他驱使。
那些人只看到了邹沐宸位权倾天下的赫赫威名,迷乱了眼前的繁花锦簇,却忽视了身后虎视眈眈的文官武将。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犯错,好给他致命一击,让他至死都不能翻身。
面对舜英的若有所思,言怀谨却只是迎风微笑。
真是讽刺,我们没有死在刀山血海的战场上,一路并肩前行,杀尽来犯之敌,却终要在这片波诡云谲的朝堂上兵刃相向,成王败寇,只因我也背负着不得不誓死扞卫的无上利益——忠君护主,匡扶社稷。
万幸,朝堂已清,兵权到手,海晏安宁。
然而此时的舜英却不禁陷入了沉思。
宸帝与隐帝,邹沐宸与陌隐,他二人一人能顶半边天,他们两人一起就已经构筑了一方完整的世界,而公主她竟然切身经历过这俩人倾注在她身上的全部情感,也因此注定此生都无法走出。
公主她可以鼓起一次勇气,两次勇气,可是已经没有第三次再让她尽情挥霍了,只因她全部的情感早已在这两段感情中彻骨燃烬。
这也是尘埃落定后邹沐宸寸步难进的原因,如果属于公主的那方心田早已被另一人抢占先机,占的满满当当,那么就再也不会有后来者的丁点余地。
而舜英也从来都不会怀疑言怀谨对公主的忠诚,她只是轻叹一口气,缓缓道:“其实长久以来,我一直都认为那些最终分开的恋人,大多是有一方爱得不深,或是彼此都不够深爱。”
言怀谨挑眉。
舜英继续道:“但他们让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时候,就算两情相悦,相爱至深,也有可能一再错过,终至覆水难收,再也无法回首。”
言怀谨轻声道:“所幸,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