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也看不到顾悠然的背影时,言怀谨方才松开紧扣琴弦的手指,转向自己的亲弟言怀信道:“我知你心中不忿,但你可知我们言氏一族究竟欠下了什么!怀璧其罪,一百年前,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流言,都说我们言氏一族乃神佑一族,说我们的血肉可以解世间百毒,五十年来我们的族人死伤无数。而大历海域大大小小共计一百八十余国,最终却只有幽国国主敢收留我们,至于未能抵达幽国的其他族人,他们早已在长达半个世纪的人为戕害中,被他国捕杀殆尽。”
看着言怀信难掩震惊的神情,言怀谨补充道:“当年,世人都说我们言氏一族是神医的后裔,因为先代救死扶伤的不世功勋,所以我们得到了神的恩赐,是神不忍我们沦为世人口中的食物,这才将我们血液中流淌的天赋化为智慧的能力,庇佑我言氏后人代代聪颖非常,族人皆能文能武,吃穿不愁,富贵无边。”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知晓这一传言的老一辈人也先后逝去,阳国雪殿也在先皇的利益交换下,亲自出面为我言氏一族辟谣,这才有了后来我们言氏一族的太平富贵。”
“怀信,人不能忘本。还有,问问你的心,你当真想要就这么和她一刀两断,从此再无任何牵连吗?”
言怀信松开骤闻此讯不由紧紧攥住的拳头,似乎放下了什么一般,朝身后的躺椅懒懒一靠,随意道:“兄长,这么多年孤灯难眠,你可曾后悔?”
面对亲弟的疑问,言怀谨不曾言语。
他知道,怀信想问的是,自己可曾后悔选择一生奉她为主的决定。
“不悔。”这是言怀谨给出的答案。
看着历经战火摧残、分崩离析的大历海域最终在她的手中得以一统,看着曾经饥寒交迫、民不聊生的普通百姓在她的国度中日益康健,看着曾几何时污浊不堪的浑噩朝堂在她的治下日渐清明,他又怎会后悔!
他言怀谨从来就不只是大历镇国公主未过门的皇夫,更是心怀天下苍生的丞相帝师,他的心中住着万民福祉,住着芸芸众生,又哪来得多余时间去凭栏自苦。
“你若不愿,我可以上奏镇国公主,还你自由。”言怀谨主动开口道。
听闻兄长的建议,言怀信果断拒绝:“不用,我才不要应付华京之中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
言怀谨轻抿了一口微苦的清茶,轻笑道:“也好,待到百年之后你我兄弟二人还能同葬皇陵,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儿。”
言怀信打了个抖,哆嗦道:“兄长,你说冷笑话也要有个限度!”
言怀谨笑而不语,他就知道怀信会这么选。
很多年以前,当怀信被她牢牢护在身后分寸未伤时他便已然知晓,她是怀信穷其一生也无法走出的劫。
而她于他,亦是。
昔日,仍是少年的言怀谨看着天边去而折返的飞鸟,终于知晓,或许自己也会如这飞鸟一般,心甘情愿地供她驱使,奉她为主。
也因此,在镇国公主豆蔻之龄时,言怀谨恭敬不如从命地接下了先帝的旨意。
他甘愿化作囚笼中的雀鸟,一生困顿于宫墙之中,只为了那份从少时起就一往情深的心动。
纵使她还懵懂无知,他也乐意接受那份注定并不完整的爱。
只可惜时光荏苒,他终是在固守家国间与她错失了太久太久,久到她的心中再也无法装下第三人。
因此,他也只能紧紧地捏住手中先帝赐予的那道早已泛黄的遗旨,空余遗憾。
能在死后与她葬于名义上的陵寝,已经是他此生仅剩的心愿。
而这份微薄的愿望,在先帝赐予圣旨的加持下必会达成。
就这样吧,以侍之名,与尔同葬,这或许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了。
毕竟在这偌大的三千世界中,有的人能够遇上,就已经耗尽了他此生全部的运气,他又怎敢奢望更多!
是夜,幽幽的琴声在莫听斋内寂静回响。
从很早以前言怀谨就已然明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够得到理所应当的回应,这场一厢情愿的付出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人的独角戏,他从未奢望有所改变。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安待流年,也无风雨也无晴。
……
深夜,紫宸宫。
舜英在安置好小皇帝后,想了想,转而来到了明心殿中。
“公主,您为何不肯接受言氏公子待你的情谊?”舜英只是不解,既然隐帝仙逝,宸帝远走,而言怀谨又从未想过要挟恩图报,哪怕只是为了完成先皇的遗愿,公主何不顺水推舟,接受了他们的情谊,也好过夜夜伏案操劳,孤枕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