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古以来,它就是已经刻进女子骨血中的规矩,是她们生来就必须恪守的礼义。”顾昭衍不解道。
旧有的规训与新兴思想的碰撞必然会让人生出无所适从的茫然,他不懂自己身为帝王,该以何种立场面对这一问题。
“这是时代的变迁,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一成不变的,只要你将时间线拉得足够长,你就会发现你所在意的一切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粒尘沙,微不足道。”顾悠然并没有直接回答昭儿的疑惑,而是反问他道:“昭儿,在你看来,性是什么?”
顾昭衍摇头,他从未经历过,又何谈了解。
顾悠然摸摸昭儿的脑袋,柔和却坚定道:“在母后看来,性并不羞耻,它如饮水、吃饭、睡觉一般是人类的本能,也是人类繁衍后嗣的必经途径。”
“性本身并无对错,它只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所有的解读不过是后世人为制造的规矩强加给它的释义。”
“这世上发育成熟的男子和女子皆有性欲,因为他们都是人,而不是妖魔鬼怪。”
“随着年龄的增长,昭儿,终有一日,你要学会了解它,掌握它,享受它。”
“只要做到自尊自爱,不滥交乱情,做好避孕的保护措施,我认为男女在情事上并无尊卑差别,这种事总要两厢情愿、两两配合才能体会到极致的乐趣。”
“在母后看来,肉体只是一具皮囊,那些受骗或是被强迫的女子本身何其无辜,为何最终受到中伤的不是施暴者,反而是她们这些受害者呢?或许你还年轻,但在现实生活中,遭受侵害的不止是女子,还有男子。”
顾昭衍瞬间瞪大双眼:“男子也可以?”后面的两个字他难以启齿,他惊讶的是男子居然也会同样遭受侵犯。
顾悠然点头:“是这样没错,如果有空,你可以多去宁少卿那里翻看一些大历的案件卷宗,男子受害一事并不罕见,甚至在遭遇伤害后,他们中的许多人比女子更加无措,因为此事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顾昭衍若有所思道:“母后说得没错,看来儿臣对这一领域知之甚少。”
顾悠然却微笑着安抚他道:“昭儿,母后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昭衍立马竖耳聆听道:“母后请讲!”
顾悠然将故事娓娓道来:“乱世之中,有一位立志治病救人的大夫从海外学成归来,他虽是名男子,却尤擅妇产科,可以在产妇危急时刻剖腹取子,保下母子二人的性命。”
“然而就是这样的大夫,在行走乡间时,偶遇一情势危急的产妇,可是当地的民风民俗并不允许女子与男子相接触,更别说是剖腹产子了。还好产妇的丈夫颇为开明,再三请求这位大夫救治自己的妻子。
“这位大夫果断出手相助,让孩子顺利生了下来,产妇也脱离了危险。然而好景不长,后来这位产妇未出月子便上吊自杀了,只因她污了名节,不得不以死保住自己的清白,不让族人和孩子因为自己失节而蒙羞。”
“而那位大夫也自此金盆洗手,转而弃医从文,专攻政坛。只因他发现在乱世年代,若想要救死扶伤,就必须先治世,开启民智,唤醒人的良知,才能真正地救死扶伤,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同样弃医从文的文学大家这样说过,社会的公意,向来以为贞淫与否,全在女性。男子虽然诱惑了女人,却不负责任。譬如甲男引诱乙女,乙女不允,便是贞洁,死了,便是烈;甲男并无恶名,社会可算淳古。倘若乙女允了,便是失节;甲男也无恶名,可是世风被乙女败坏了!别的事情,也是如此。所以历史上亡国败家的原因,每每归咎女子。糊糊涂涂的代担全体的罪恶,已经三千多年了。男子既然不负责任,又不能自己反省,自然放心诱惑;文人着作,反将他传为美谈。所以女子身旁,几乎布满了危险。除却他自己的父兄丈夫以外,便都带点诱惑的鬼气。”
“昭儿,听完这两位大家的故事,你又想到了什么?”故事告一段落,顾悠然向顾昭衍询问道。
原本沉浸在这一故事其中的顾昭衍猛然回神,在开口的瞬间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异常哽咽:“母后,若非世俗压迫,那名产妇本不用无辜枉死的,对不对?”
顾悠然点头道:“在母后看来,那名产妇自然清白无辜,可在世人的眼中,甚至是在她的族人和孩子的眼里,她都该死。”
“这是不对的,母后,我想要改变这样的世道。”顾昭衍鼓起勇气,向母后道:“可是母后,为何你这么多年来,从来都不接受其他男子?难道不是在为仲父守节吗?”
顾悠然虽然诧异昭儿会有这样的疑问,却还是耐心回答道:“我不接受其他男子,并非我为谁守节,而只是因为我不想而已,更直白地来讲,是我没有再遇到任何让我想与他同床共枕的男子,而非受到世俗传统思想的限制。”
顾昭衍这才明白母后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说,她只会选择心之所向,而不会受到任何外物的影响:“母后,我懂了。”
顾悠然宠溺地摸摸昭儿的小脑袋,继续道:“这世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母后一直在努力,努力让妇女参加社会生产劳动,使她们看到更广阔的天空,不再只知道一味地做‘家庭的奴隶’,不要永远把自己限制在做饭和照料小孩的圈子里。同样生而为人,她们的人生不该只有被男子规训的一条路,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做主。母后相信她们的身上蕴藏着无穷的潜力,她们也可以如男儿一般,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推动整个人类社会的进步。”
这一刻,顾昭衍只觉得母亲身上散发的光芒照得他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