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陆广轩
陆广轩紧蹙剑眉舒展开来,他看了又看竹影下林予红,似乎有些难以将此时贤良淑德女人与记忆里敏感尖锐少女联系在一起,“县主说笑了,我并未成亲。”
“她是去岁天子赐下来人,而今在我姑母帐下做事。”
“去岁天子赐下来人?”
听陆广轩唤自己县主,林予红眸光转了一下,团扇有一搭没一搭轻摇着,“那不是赐给将军人么?如何去了陆将军那?”
陆广轩面上有一瞬尴尬,“县主,旧事不必再提。”
“县主只需知道,而今她在姑母那做事便是了。”
林予红笑得一团和气,淡淡瞥了一眼被陆广轩护在身后舞姬,微笑附和了一声,“原来如此。”
“呃,正是如此。”
陆广轩瞄了眼让人越发看不懂林予红,曲拳掩饰着自己尴尬,林予红是典型世家女,讲规矩,讲尊卑,并非他们武将之家轻松快意,怕林予红觉得自己被冒犯,他往一旁退了半步,把身后女子让出来,“这是洛京林家女郎,天子亲封永和县主。”
舞姬是洛京出来人,自是知道洛京贵女皆是目下无尘,况林予红又非一般贵女,乃天子亲封县主,以女子之身支撑林家门楣家主,在这样人面前,她自然不敢放肆,听陆广轩向自己介绍林予红,她连忙从陆广轩身后走出,恭恭敬敬向林予红见了礼,“见过县主。”
“免。”
林予红抬了下手里团扇,恰到好处端庄守礼让她并没有把目光长时间停留在舞姬身上,略瞧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
“陆将军着我在此等她,不巧却碰到了少将军。”
像是怕陆广轩与舞姬两人误会自己,林予红漫不经心补上一句。
“县主在等姑母?”
陆广轩看了眼轻摇团扇含笑而立林予红,对身旁舞姬道:“你去瞧瞧姑母事情有没有忙完,若是忙完,便请姑母过来,莫叫县主好等。”
“是。”
身边无人时,舞姬能扯着陆广轩衣袖撒娇,可当身边有了人,舞姬便是知进退懂尊卑识礼人,她好奇看了眼林予红,便屈膝退下。
不远处便是楠竹亭,陆广轩向林予红做了一个请姿势,“县主何时来邺城,怎也不知会一声?”
——姑母与姑父只管战事,其他事情一概不问,宁峰又去了洛京,而今太守府内务是他一人负责,这种情况下,林予红竟能在他眼皮底下来到了太守府,自然叫他莫名心惊。
为什么是心惊而非疑虑,是因为多年前林予红给他留下印象太深刻,巴掌余威,算计从龙之功剑走偏锋,一切一切都在无声昭示此女心机深不可测,并非普通世家贵女,若他将她当普通世家贵女相待,那便是他愚蠢。
而那次是从龙之功,也让她成功成为当今天子心腹,虽非朝臣,但依旧能影响朝政,邺城虽远离京师,对京师情况并不灵敏,可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止一次听说天子有意与林家结为姻亲。
政治婚姻,自是比旁结盟更为牢靠,也更直白向世人宣告,林家是天家忠实仆从,心怀不轨之人莫要打林家主意。
林家简在帝心,而邺城却是天子心腹大患,当年开城献降拥立之功,如今却成了天子一个心病——邺城能拥立他,自然能拥立旁人,京师咽喉之地,怎能被外人掌控?
邺城只有换成天子自己人,天子才能睡得安慰。
一个朝中新贵,一个天子处置后快威胁,关系不对等,陆广轩待林予红自然多了几分防备试探,只是与数年前相比,此时林予红平淡又平静,让人很难窥探她心思,年少时期敏感猜忌,早已被岁月打磨成端庄自矜外圆内方,往来书信几次交锋,陆广轩依旧摸不准她心思。
大抵是察觉了陆广轩试探之意,林予红温柔笑了一下,看着不远处楠竹亭缓缓出声,“洛京那边离不开人,我若兴师动众来了,没得叫旁人生疑。”
“旁人生疑?”
陆广轩心中一动,侧目去看与自己并肩而行林予红。
大抵是为了掩人耳目,林予红衣着并不华贵,朴素平民衣服,鬓发也简单得很,打眼一瞧,似乎与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但若仔细瞧上两眼,便知此人非富即贵——食不果腹百姓哪会这般讲究?持团扇,移莲步,这是不为生活发愁富贵人家才会有小细节。
仪仪虽是太守之女,却也不曾有这样矜持自傲,仪仪性格更为跳脱,从不讲究细节,旁女孩喜欢花啊粉,她却不大喜欢,除了对吃有些追求外,衣服首饰她从来不上心,也幸亏她在乎,才让他省了不少心,若是不然,以太守府窘迫财政,哪里有什么多余钱财去给祝仪置办衣服首饰?
给仪仪做衣服料子多是四时八节天子赏赐下来,首饰也是如此,平民百姓家觉得她穿戴富贵,但若是真正富贵人士,一眼便能瞧出邺城太守府财政不佳。
而林予红却与仪仪完全不同,穿戴不扎眼,却都是好料子,他不大懂首饰,只觉得林予红所戴银饰虽然简单,造型却颇为别致新奇,哪怕再怎么不懂这些东西,但也知道以林家财力这些首饰绝非凡品。
——随随便便拿支当了,便能抵太守府一年花销。
陆广轩并非不理庶务清高武将,作为邺城下一任继承者,无论是军政还是民生他都颇为了解,也因为太过了解,他才能清楚知道太守府与林予红差距,这种差距不可谓不大,大到让他瞧了两眼林予红便匆忙收回视线——太过扎心。
端方君子如陆广轩,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生活分外艰难。
但毕竟是自幼在贫瘠日子里修出好脾性,这种念头存在短短一瞬,瞬息之后,陆广轩仍是稳重内敛赫赫名将,他唤来亲兵要了招待人用雀舌茶与点心,抬手给对面林予红斟了一杯茶,不动声色道:“县主这话便是说笑了,县主乃是天子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又有敢能疑心县主?”
“是么?”
林予红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无是无不是态度让陆广轩剑眉微蹙。
作为武将,陆广轩与女人打交道机会并不多,除了人情上几位世交家女儿外,他相处最多便是祝仪与舞姬,祝仪是他一手带大小妹妹,舞姬而今是姑母帐下贴心人,两人都是自家人,都不需要他时刻提着精神,但林予红完全不一样,一来是因为她身份,天子亲封县主,一心想要联姻拉拢对象,与她太近不行,太远又不行。
二来是因为往事——年少时期巴掌给他留下了太深印象,林予红并非典型世家女,哪怕此时她再怎么温柔平和,骨子里凌厉却是抹不去,少女时期她是敏感尖锐小刺猬,而今她,便是开到荼馀彼岸花,美则美矣,却带剧毒。
对于这种人,他只想敬而远之。
倒不是害怕,而是与这种人打交道太累,作为典型武将,他更喜欢性格直白容易相处人,而非让人绞尽脑汁依旧瞧不清林予红。
解决冷场最好办法是吃茶。
“县主吃茶。”
茶水倒了八分满,陆广轩递给林予红。
“多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