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谢年舟垂眸看衣袖。
他穿的是褚黄色团花纹的箭袖武服,衣袖并不宽,少女似乎在试探,指尖从衣袖的一角,到衣袖中段,再到几乎能握住他的胳膊,鹅黄色,褚黄色,交织在一起莫名好看。
像是太阳的颜色,朝气蓬勃,充满希望。
而鹅黄衣料下探出来的一截胳膊,却是玉质一般温润,无端晃着人的眼睛。
谢年舟喉咙突然有些干,喉结滚了下,连忙移开视线,低头抿了一口茶,茶水入肚,却没有缓解自己的不适,他忍不住斜了眼被祝仪抓着的衣袖,到底没有把衣袖抽开。
“这是你阿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谢年舟低声问道。
“当然是我阿爹的意思。”
见谢年舟神色似有松动,祝仪趁热打铁,“如果阿爹不发话,这邺城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所?你放心,阿爹是宽宏大量之人,也是爱才之人,他不会计较你之前想要加害阿兄的事情。”
谢年舟饮茶的动作顿住了。
“原来是祝太守的意思。”
片刻后,他放下茶盏,冷声从祝仪手中抽出褚色团花纹的衣袖,“劳烦女郎转告太守,我虽为旁支,但终归是谢家子嗣,岂有背叛家族转投他人的道理?”
衣袖全部被抽走,祝仪手里抓了个空,一脸疑惑去看刚才还面色缓和此时却冷若冰霜的谢年舟。
不是,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你是四川变脸大师的嫡传弟子吗?
祝仪看不懂。
但祝仪这人擅长反思。
她刚才说了什么?
哦,是阿爹的意思,还说了阿爹会不计前嫌,这场面话说得多敞亮,要不是怕自己骄傲,她都想给自己打满分。
问题是,她能打满分的一句话,怎么到了谢年舟这里,就让他改了态度变了脸?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她试图再去拽衣袖,谢年舟已换了坐姿,距离有点远,她要想拽他衣袖,要扑在他身上才行。
想想自己整个人扑在谢年舟身上,她眼睛被辣得不行——谢年舟这人生了一张断情绝爱的脸,生来就是九天上的仙,与他太过亲密,那叫亵渎神灵,是要遭天谴的。
祝仪虽然好美色,但做不出扑倒神灵的缺德事儿,她便往前挪了挪,往谢年舟的位置靠了靠,准备曲线救国。
暗搓搓挪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满意,现在这个位置就很好,伸手就能拉住谢年舟的衣袖,扯扯衣袖撒撒娇,再扮扮圣母白莲花,她就不信谢年舟不被她感化!
祝仪信心十足准备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谢年舟也换了下位置,把原来被她拉近的距离再次拉远了,这次不仅拉远了距离,他还随手拿了引枕堵在他们中间,这个时代的家具并不是宋朝以后的高脚家具,有点类似汉唐,贵族们并不是后世电视里的席地而坐,或坐小秤,或坐矮榻,总之风雅又干净。
她与谢年舟坐的是矮榻,两人之间隔着案几,案几之后还有引枕,这个距离有点远,别说她想拉谢年舟
衣袖了,就连她飞起一脚都不一定能够踹到谢年舟的脚。
尴尬的位置让祝仪有点无语。
——谢年舟这厮怎么不把喜马拉雅搬过来呢!
祝仪的脾气算不得好,谢年舟的一番骚操作让她有点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但想想自己的圣母人设,再想想自己要感化谢年舟的伟大事业,她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住了想躁动的心。
在特殊时刻,她指鹿为马的能力往往会超常发挥,“谢年舟,我给你找医官看病,给你养伤,帮你除去恶奴,又差点帮你杀了我自己未婚夫,又在阿爹关我禁闭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找你,我对你不能说掏心掏肺,但也算一片赤诚吧?”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对你的一片赤诚?”
这句话让面无表情与她保持距离的谢年舟有了点反应,抬眸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吐了几个字,凉凉的语气仿佛在冰窖里冻过一般,“你是你,你阿爹是你阿爹。”
“你待我的好,我自会报答,但与你阿爹无关。”
“什么我是我我阿爹是阿爹?”
“我与阿爹荣辱一体生死与共——”
祝仪的声音戛然而止。
悟了——感情是在别扭不是邀请他的人是她阿爹不是她。
这个事实让祝仪有些想笑,这两者有区别吗?
明明前者让谢年舟收益更大好嘛?
想明白谢年舟别扭的原因,祝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手肘撑在案几上,掌心托着腮,歪着头看着面前的谢年舟,笑眯眯埋汰他:“谢年舟,你是不是傻?”
“我虽然受宠,可我若邀请你,你便只能是太守府的客人,但阿爹就不一样了,他是邺城的太守,一呼百应的存在,他来邀请你,你便是幕僚,是未来独当一面的将军。”
她对谢年舟勾了勾手,揶揄神色一览无余,“谢年舟,你想做太守府的一个客人,还是想做将来与我阿爹一样的将军?”
她觉得是个人都会选后者。
但她的话音刚落,谢年舟便对她说了两个字——“客人。”
毫不犹豫,干脆果决,世人看重的功名利禄,仿佛在他看来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