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密林中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老王头缓慢地将身体向旁边挪动了一下,腾出右手,握住横在身下的战刀。第二声传来,他侧耳倾听,山风刮过,摇动树梢,发出绵长而强劲的呼啸声,过了许久,没有听到横空破风和刺耳的鹰唳。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总算飞走了。他发出咕咕声回应。又是一阵令所有人不堪忍受的无尽静默,隐藏在暗处的众人都放下心来。
悉悉索索的声音向他藏身处奔来。动静就不能轻点吗?老王头一边埋怨,一边将身体从岩石下的浅坑里向外挪动,覆盖在身上的树叶纷纷掉落,露出带着血迹的左肩。
“老王头。”黑暗中,邯澍忍不住开口招呼。
“在这。”他背靠在岩石旁回应,此刻他基本确定已经安全。几个人影迅速聚拢过来,只有七个人。他没有去问其他人的下落。斥候的差事从来就不好干,刀头上舔血,九死一生,如果怕死现在可以退出,我绝不勉强。记得熊凯第一次带他们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新人,现如今,他已成为斥候队伍中的老人,众人口中的老王头。“还有几只鸽子?”他边问边处理着伤口,肩头的几个血窟窿还在向外渗血,幸好有铠甲保护,伤势还不算太重。
“就这一只。” 邯澍握着手里的信鸽,满脸忧郁。他这次一共带了五只信鸽,在躲避雪雕攻击的时候,挂在身后的鸽笼早就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如今只剩下手上的这一只。
“是你救下的那只吗?” 老王头一把将邯澍拽到身前,眼中露出精光问。
邯澍委屈的点头,为了手中这只羽毛杂乱,楚楚可怜的信鸽,他们所遭受的损失太大了。几天前,他们这队斥候从藏军谷悄悄溜出来,肩负的任务就是赶往武凤关,弄清楚前方战事的情况。自从虎帅离开武凤关后,藏军谷就再也没有获得消息。邯澍的手抚摸信鸽的羽毛,他不能确定此时将这只信鸽抛向天空,会不会跟那些信鸽一样,成为白头雪雕的猎物。
他们目前的位置处于伊塞山谷以北的一处山脊上,就在他们刚刚赶到这里的时候,透过伊塞山谷茂密的树丛,远远可以看到山谷中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喊声隐隐传来,但距离太远,他们根本无法看清战场的情况,空中,一群信鸽在群山之间飞行,无数的白头雪雕带着刺耳的唳叫俯冲而下,像箭一般地扑向鸽群,鸽群时而疾速穿梭入云,时而凌空飘忽躲闪,可惜白头雪雕太多,它们相互配合用喙子或者翅膀将鸽子打翻,然后用利爪在空中将晕头转向的鸽子撕成碎片。鸽子的数量越来越少,就在邯澍为它们着急而又束手无策之际,一只从鸽群中被追赶出来的鸽子一个踉跄下堕翻滚,闪避开已处在它上方的雪雕,斜斜向着邯澍的方向飞来,那只雪雕一个弧形急转加速俯冲紧追。眼看一前一后两只飞禽越来越近,邯澍再也忍不住了,从树丛中冲出,一只利箭直射雪雕,雪雕一声凄厉的鸣叫,斜斜的越过山脊撞在后山的树梢上,死里逃生的信鸽则在邯澍的咕咕呼唤下,落到他的手中。
就在邯澍得意他的杰作之际,老王头一个箭步扑上来,将他撞下山脊。翻滚间,他透过余光看到一只雪雕俯冲而至,带着刺耳的唳叫,利爪如钢勾一样扣在老王头的肩上,扇动翅膀向空中飞去,老王头剧烈挣扎,手中的战刀乱舞,身体在岩石和树丛之中拖行。事不宜迟,邯澍腾出手迅速从身后鸽笼中掏出一只信鸽,用力抛向天空,雪雕松开利爪,扑向信鸽。
“快撤。”老王头抱着头沿着山坡翻滚而下,同时不忘高声向下属们下达着命令。空中,无数的雪雕扑来,直到黑夜降临,这只二十人的斥候小队只剩下他们八人。
几人围过来用黑布遮住火折子的光亮,老王头小心翼翼的解下信鸽脚上的竹管,抽出密信,展开,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老王头抬头,眼中含泪催促道:“去把我们的鸽子找回来。快去。一定要找到,否则,不但咱们的弟兄白死了,还会有更多的弟兄送命。”
※ ※ ※ ※ ※
污凌关城头。
“战争。”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城外,金黄的麦浪一眼望不到头,从高坡而下的条条小溪,潺潺流过田野,汇入碧波荡漾的赤水河,如画一般的大地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村庄,村庄旁的果园里,红彤彤的果实压弯了树枝,正淘气的从微黄的树叶下探出头来,好奇地向外张望。又是一个丰收的好年份。
龙翔琪气喘吁吁爬上城头,然后便很没有形象的弯着腰,双手撑着大腿,大口大口喘着气,望着长公主,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三,你又长胖了。” 自从她来到这,龙翔琪便将污凌关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她,自己躲在王府内装病享清福去了。
“姐,前方军报上讲什么了?”大胖子好不容易才将气喘匀了,开口问。
“你看看吧。”长公主将手中的军报递给他,这份军报是霍利山发的,大致讲述了一夜之间三关被夺,使得压在最前线的十几万大军处在敌人前后夹击的危险境地,以及他下一步的战略部署。其中老帅特别提到军中暗藏叛军,这些叛军总在对敌紧要关头突然出现,刺杀同僚,扰乱军阵。从他的话里话外都指向戍边禁军。
长公主的目光远眺,如今虎门五关只剩下她的武凤关了,黑虎司传递给她的密信比霍帅的军报更加详细:草原蛮族大军南下。虎狂风在星叶部落遇袭,虎御风带兵深入草原营救,为此原定作战计划迅速调整,兄弟俩屯兵藏军谷等待时机。北飒山区突现入侵警讯,虎帅匆忙离开武凤关,赶往北飒虎穴。敌军趁机夜袭三重谷地。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突然而又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戍边禁军中有龙翔武的叛军,”龙翔琪看完军报,摇晃他的大脑袋,“但我认为那些出自草原的军士也有很大的嫌疑。”
“为什么?”长公主问,从内心而言,她也觉得霍利山的这个指控太过片面。
“还不是天神殿搞出来的天国。”龙翔琪将霍利山的军报递还给长公主,向旁边移动肥大的屁股,慢慢靠在城墙上,用袖子擦去大肥脸上的汗水,“河对岸的污凌渡码头上,汇聚了各地的商船,商人们来来往往,天南地北各种消息都在这里交汇流通。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码头的水手和苦力们都崇拜起天国来了。”
“站直了,说重点。”长公主眉头微蹙。
妥妥的血脉压制啊。“姐,你别急啊。”龙翔琪急忙挺起他的大肚子,站直身躯,继续说道,“这个情况在我的军中也出现了。特别是商队经常过往的军堡和关隘。前不久,我得到密报,一位驻守军堡的将军胁迫下属要跟他一样信奉天国。”
“这种荒唐的话也会有人信吗?”长公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