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家落个脚休息一下,可好?” 龙自策问道。
“那我们从前面山口处下山,便可进入平原。” 耿星河指向前面的一处山口,他的心狂跳,思念让他忽略了即将面对的拥堵人群。
“走。”龙自策纵马,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眼前的场景跟耿星河事先描述了一样,人们从村庄中源源不断的涌上大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驾着堆着高高粮食的牛车,也有人坐在装满各种各样家居物品的马车上,一路东倒西歪颠簸前行。更多的人则骑着家中的牲口:耕牛、犁马、驴子或骡子,见前路拥堵难行,他们便离开大道,在道路两侧光秃秃的麦田里行进。他们甚至还看见一头被套上绳子的大肥猪,背上驮着一位老汉,快速从他们的身边跑过,不过没过多久,肥猪咬断绳索,甩下老汉,狂奔而去,老汉一边拍着屁股上的泥土,一边大嚷着紧追不舍。
原本他们还想耐心的等待。一辆装着几个腌菜土缸的牛车,堵在他们的前面,车轮在重压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很好诠释了蜗行牛步的含义。可即便如此,赶车的老汉也舍不得将压缸的大石头丢掉。“乡下人置办一个家不容易。”耿星河尴尬的自嘲。于是,他们也下到麦田中,马蹄在泥泞中踩踏,发出黏糊糊的声音。
赤中军堡可比往常热闹多了。
“张大山,我的东西不能丢在院子里,眼看天就要下雨了。”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人,插着腰,站在张大山的身后大声喊着。
“我的姑奶奶。” 张大山满头大汗的转过身,放下手中成捆的箭矢,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军械库都已经腾出来装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物品了,可即便这样,还是不够,他只能敷衍道,“我已经命令军士们在赶紧腾仓库了。”
“我不管,总之要快一点。” 老妇人转身离去,嘴里不停嘀咕着千万不要下雨。
“头,有一队骑兵朝这边来了。”军堡城头,一位军士探头大声禀报道。
“看清楚是谁了吗?”
“看不清,也没有旗帜。”
张大山闻讯,肥胖的身躯却很敏捷的登上城头,堡外,那只没有旗帜的骑兵队伍正接近警戒哨卡,一声短号,埋伏的长枪兵围了上去,弓箭手从暗处露出身形。走在最前面的耿星河先是在怀中摸索,将腰牌递给拦路的军士,紧接着又手忙脚乱的摸向身后,一面深红色三角旗在他手中展开。
“耿星河,我就该抽你几鞭子,吓我一跳。” 借着军士手中的火把,张大山认出是同村的熟人,嘴里骂着,走下城头,吩咐军士开门。
原来耿星河在村庄中只见到村长张老汉,从他嘴里,得知庄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来到这里。
赤中军堡是整个赤北平原中较大的一个军堡,常驻军士三千人。龙自策曾多次落脚这里,不过这次的情景跟往日大不相同。城墙上面有用烧过的土块加高的痕迹,原本空旷的操场,如今按照类别堆满了各种各样物品:一袋袋的麦子堆在靠东面的空地上,一大堆各种样式的箱子杂乱的放在西边墙角,军士们正将成捆的箭矢和兵器摆放在靠北的城墙下。南面的一排排军营如今挤满了村民,那里也最为混乱,慌张的人群和嘈杂无序的物品,鸡鸭鹅狗猪羊被顽皮的孩子们赶的四处乱窜。大一些的牲口挤在战马的身旁,一头倔驴可能被不满的战马踢了一脚,正大声叫着,即便这样,它的声音还是淹没在吵杂的争吵之中。那个穿着校尉铠甲的胖子被几个村民包围中间,不停摆手试图阻止彼此之间的埋怨。
李实勇走上前将那名校尉从是非漩涡中救了出来。凑在耳边简单交流了几句,那名校尉便跟在他后面,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躬身行礼道:“赤中军堡都校尉张大山听从侯爷的调遣。”
“牛将军呢?” 龙自策问。
张大山的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油腻腻的大脸立刻堆满笑容:“牛将军调回污凌关了。”
“这里由你节制吗?”龙自策疑惑的看着他,这个胖子校尉他从没有见过,飘忽眼神,卑微懦弱的笑容,八成新的盔甲胡乱的套在身上,上面满是灰尘污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军堡的主事官。
张大山哈着腰点头承认。
龙自策也无暇管这么多,吩咐对方弄些食物和清水来。
此时,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吵杂声,原来是耿老汉看到了耿星河,瞪着眼睛冲上去,一巴掌抽在耿星河的头上,骂道:“我打死你这个小混蛋。长公主的军令是给我的,你瞒着媳妇,偷我的铠甲,害的我在家中忙里忙外。”
等倔老头的不满都发泄完。耿星河放下胳膊,问道:“爹。你们怎么没有躲到山里去?”
“我的宝贝孙子才一岁,山中风大,毒虫多,再说家里这么多的东西,你娘又舍不得丢。” 耿老汉又一脚踢在儿子的屁股上。
“敌人就要打过来了,这里很危险。” 耿星河不无忧虑的劝道。
“臭小子,你爹我当兵这么多年,什么阵势没见过,还用得着你来教我。” 耿老汉揉揉发酸的手腕,“那帮强盗最多在村庄中抢劫一番,等长公主的大军一到,他们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了。”
注意到耿星河的穿戴和满身的泥浆,老汉的神情转而紧张起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当了逃兵。”四处张望,见没有人注意这边,压低声音,“赶紧回去,当逃兵可是丢我们老耿家的脸,以后一辈子抬不起头。”
“我现在是军中斥候。”耿星河将怀中的斥候腰牌递给老爹,自豪的大声说道,“我参加军中选拔比武,被选中成为军中斥候,现在已是伍长,这次是护送小侯爷返回污凌关。”
“当伍长了。”老耿头摸着腰牌,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小子,比你爹强,我当了二十年的兵,最后才混上一个百夫长,你刚去就是伍长,好样的。”耿大娘和耿星河的婆娘也看到耿星河,耿大娘上前狠狠的埋怨了几句,便将老耿头拽走。
“爹。”孩子摇晃着双手,手腕带着的小铃铛发出清脆声响。耿星河很是惊讶的望向婆娘,“我们的小淘淘会叫爹了?”
没想到,孩子娘嘟着嘴,也不回话,不管他满身的泥浆,将孩子往他怀中一塞,转身跟着婆婆而去。
耿星河听着儿子一声声叫着爹,开心的跟在孩子娘的身后,舔着脸不停道着歉。在老耿头和耿大娘的撑腰下,红着眼圈的婆娘狠狠的锤了他一顿,心中的怨气这才消了。
短暂相聚后,耿星河再一次踏上赶往污凌关的大道。耿大娘和他的婆娘抱着孩子躲在营房里掉眼泪,没敢出来相送,老耿头将一个包裹递给他,特意嘱咐道:“这个你拿着,既然当兵,就好好的干,家里有我呢。我们等着你回来。”